清晨,村落的小溪边,废弃木屋藏在薄雾之中。
后方的村落传出鸡鸣声,一只瘸腿的老狗在泥土小道上闲逛,翻找着年关时残留的骨头。
木屋很久没人居住,年久失修四面透风,又在昨晚上被补好。
屋内,木床上铺着茅草,又在上面放上了崭新的被褥。
荆雪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身旁。
小寒打着地铺,脑袋缩在被褥里,旁边还放着清晰的木牌和毛巾。
破旧桌子对着窗口,青年用手臂做枕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桌上放着摊开的纸张,上面的阵法画到一般便停下,显然消耗太大。
一本黑色的册子放在旁边,蒙皮经过长期摩擦和翻阅显得陈旧,却干干净净不显得毛糙。
荆雪眨了眨眼睛,从被褥下伸出光洁左臂,将那本册子取了过来。
厚厚的册子书写了一小半,大事小事皆有,记录有日期和地点,琐碎却不凌乱。
册子最开始的地方,是抓一只花毛大公鸡,对那只公鸡的敏捷和狡猾评价极高。
后面是黑羽卫中的零零碎碎,有发神经的修士,也有真正的高手。
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册子后面都写有一句评价,或是感慨,或是定论。
比如那个见势不妙望风而逃的成家,上面写了‘成郃之外余者皆无错,罪不至死’,后面的沈家却只简单了写了‘有罪’,没有再提对错。
大事小事,不过半年的时间,从书写的文字便可以感觉到心肠越来越硬,也越来越果决。
记载的内容,除了黑羽卫中的差事,也多了自己的见闻与理解,偶尔还会发几句牢骚,比如‘仙人也是要睡觉的’‘殿下酒量太好,身为男儿怎能弱于女子’。
直到那句‘十月初二,大雨,南宫’的出现,话语中的轻松戛然而止。
整页之上只有这句话,‘宫’字写了一半便再未下笔,后面便骤然跳到了雪原之上。
后面的文字,只是习惯性的记录,再也没有带入情绪,那句‘仙人不用吃饭’看似一样,却没了以前对仙人的好奇。
荆雪持着书册,略显入神,即将翻到她那一页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册子拿了回去。
“无常薄的记载可做呈堂证供,黑羽卫的规矩,不能让人翻阅。”
不知何时醒来的赵闲,将册子收进了玲珑阁,脸上带着微笑:“醒了?”
荆雪哦了一声,右手依然没有知觉,蹙眉道:“我睡了多久?”
“几个时辰。”赵闲站起身来,拿着木桶出门去打溪水。
二月的天气挺冷,小寒缩在被子里被说话声惊醒,探出脑袋望了望,发现天色大亮,‘呀’的一头翻起来,披着小袄收拾昨晚留下的残局。
荆雪受了重伤,抵达木屋时已经沉沉睡去,赵闲拆掉柜子补好的四处透风的木屋,小寒则为荆雪擦洗伤处铺床盖被,忙活到天快亮才休息。
木屋的隔间内,小寒从荷包里掏出了个浴桶,赵闲把溪水倒在了里面。
荷包出自殷老头手中,容量很大和一间房屋差不多,赵闲也不知什么品级。
因为是个绣着鸳鸯的荷包,他佩戴不合适便给了小寒,装着以前院子里杂七杂八的物件。
打满了一桶水,赵闲走到木床的旁边,取出‘淬体液’给荆雪:“这是以前给小寒打底子剩下的淬体液,对你的伤应该有用处。”
随身带的伤药不多,对元婴境修士也没啥大用。
淬体液作用在疏通经脉气血淬炼体魄,让弟子前三境顺风顺水无瓶颈,自然也附带祛血化瘀的效果,不过没有那个仙家宗门会这么暴殄天物的使用。
荆雪微微蹙眉,望向赵闲说到:“你到底藏着多少宝贝?”
赵闲摇头轻笑:“遇到的高人比较多,大部分的东西我都不知道用途,不过也就这些了,只剩两本功法没试过。”
荆雪淡淡的哼了一声,并非表露不满,只是一贯用这种方法表达情绪。
右手撑着床铺准备起身,察觉到身无寸缕,荆雪又躺了回去,柳眉轻蹙似乎是在犹豫。
赵闲将瓶子放在桌上,转身出了木屋将房门关起。
晨曦初露,东方升起一轮红日,驱散了迷茫的薄雾。
赵闲左右看了看,与道路边那条瘸腿的老狗对视了一眼。
确认过眼神,这人不善!
老狗察觉不对劲,二话不说就钻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青天白日总不能去偷鸡摸狗,赵闲走向村落,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用碎银子买了只老母鸡。
不久后,小寒就穿上围裙,打扫干净的土灶冒气了炊烟。
木屋内传出水花声,赵闲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水中的倒影。
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会觉得远离尘嚣、采桑插田的生活让人艳羡,其实乡间田野的人看待他,也是同样的目光。
说到底还是彼此的位置不同,没看透凡世种种之前,做不到远离尘嚣。
坐了一会,赵闲觉得又想的太远,便起身走回了木屋。
荆雪还是穿着那件素白色法袍,头发湿润没有盘起,站在窗口用毛巾擦着长发。
看来确实伤的很重,不说仙人境修士,即便是赵闲想要驱散身上水气也轻而易举。
长发披肩迎着晨曦透出朦胧微光,倒有几分美人出浴的风姿。
荆雪回过头来,轻声道:“翻过丘陵山便到了藏剑楼地界,去请剑的修士很多,走商道可能再次撞上仇家,我们绕路前往唐家剑池。”
与归雁楼一样,藏剑楼也是地名,代表唐家剑池的势力范围,名字的来历,源于那座号称‘法宝三千,藏剑百万’的唐家藏剑楼。
赵闲点头,他与藏剑楼无怨无仇,但荆雪曾经杀人抢剑,光明正大的过去肯定要横生枝节,绕点路也没什么。
不久后,浓郁香味扑鼻而来,小寒端着盆鸡汤放在桌上,有些烫用手捏着耳垂,笑眯眯道:“少爷,吃饭啦!”
小木屋里,三人久坐与桌前,赵闲与荆雪对坐,小寒则帮两人撑着饭菜。
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小碗,荆雪端起来尝了一口,眉眼弯弯对小寒露出少见的笑容。
赵闲依旧大口扒饭,他还没到不食五谷的境界,身为武修饭量比较大。
小寒左右望了望,瞧着坐在桌子两边的少爷和女子,忽然掩嘴偷笑了下。
“怎么了?”赵闲摸了摸脸,还以为自己吃相太难看有辱斯文。
小寒摇了摇头,嘀咕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挺好的,要是少爷日后落魄了,能这样住着也不错。”
赵闲两口扒完了饭,轻笑道:“少爷我落魄不了,实在不行就回去打理布行生意,仙人斗不过也罢,凡人若也斗不过,我这仙岂不是白修了。”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可不是好想法。”荆雪严肃的说了句,如同教导后辈要走正道的长者。
赵闲呵呵一笑,没有反驳这位志在长生大道的女侠。
吃完饭,荆雪右臂无法动弹,小寒站在背后给她梳头。
自幼便做的这个,小寒的动作很熟练,挽了个垂鬟分肖髻,反倒让不注重这些的荆雪有些不习惯。
等小寒拿出胭脂粉盒要给她上妆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推拒,弄得小寒十分可惜。
在村落中歇息两天,荆雪没有完全恢复,赶路已经没有大碍,三人便启程从丘陵山北侧离开商道,前往唐家剑池。
天上没有仙人来往,周围又无仙家豪门坐镇,藏剑楼边沿地带的混乱自不用说。
没实力占据仙山宝地的宗门只能在这里开宗立派,躲避仇家不敢露头的野修散修也大多在这些地方活动。
穿过丘陵山脉后,赵闲来到了一片残丘地带,怪石嶙峋人烟稀少,数百里才能遇到一个村落,居住的人也大多对外来人抱有敌意,离的老远便关上了宅门。
赵闲见状也没有去惊扰那些村落,朝着西方行走,累了便歇息在野外,虽然气候潮湿,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就是小寒丫头苦了些。
走了几天,在一处山林中遇到了个废弃的道馆,赵闲见小寒扛不住,便在此停下准备歇息一晚。
道馆废弃了很久,只有供奉的石像还屹立,身上接满了蛛网,烛台、香桶倒在地面上,主殿中还有柴火燃烧熏黑石板的痕迹,显然以前也有其他的路人在这里落脚歇息。
夜色渐深,一场春雨悄然而至,道馆屋顶星星点点的破洞留下了雨水。
清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后,赵闲铺好被褥让小寒躺下,荆雪则盘坐在石像下方,修补体内的伤势。
篝火前,赵闲研究着殷老头给他的功法,还没看出个大概,忽然发现火光暗了几分。
抬头望去,火焰无风自动,受到了某种牵引。
荆雪没有睁眼,轻声道:“西侧三里外有人捕杀异兽,不用去管。”
赵闲点了点头,继续研究手上的书籍。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人群的呼喊声,一队村民从道馆前经过,冒着大雨往西边跑去,持着棍棒锄头柴刀。
赵闲皱了皱眉,起身将长刀背在背上,准备跟上去看一眼。
荆雪睁开眼睛,冷声道:“三境小兽不用你出手,若出了岔子,我现在救不了你。”
赵闲笑了笑:“你好好休息,三境异兽村民没法扑杀,若遇到其他情况,我自会量力而行。”
说完,赵闲撑起了油纸伞,走入了夜雨中。
数十里的山林道路不算崎岖,布满了松针又遇上下雨,村民跑的不快。
赵闲凭着感觉超越了一队人,来到了树林的西侧。
距离尚远便听到老虎的咆哮声,震耳欲聋,空气中迷茫着淡淡的血腥味。
解下长刀握在手里,赵闲还未走到近前,一只毛发炸开的白虎窜了出来。
身长丈余双目血红,爪子如同五把利刃,轻而易举的撕开了挡路的树木。
两名四十来岁的人跟在后面,不停用长鞭抽打猛虎的身躯,那根鞭子也不是凡物,没抽一下白虎便发出一声怒吼,眼中的狂暴越发凶狠。
地上有几具残破的尸体,分成几段,都是附近的村民。
赵闲见那二人境界不高,对付这三境的白虎颇为困难,不假思索便飞身而起,手中长刀悍然劈下。
三境灵智未生的异兽,连妖都算不上。
赵闲没有留手,一刀抽空气府,利刃带着一道雷光落在了白虎的身上。
两位追杀的修士还没有反应,丈余长的猛虎便被劈中了下颚。
咆哮声戛然而止,丈余长的白虎爪子没有落下,便被这一刀开膛破肚。
赵闲迅速闪开躲过血水内脏,抓住老虎的一条腿,猛然发力丢到了两个修士生前。
他对这一刀很满意,刻意避开没有伤及白虎的皮毛骨骼。三境异兽没有兽丹,只有皮毛骨骼值钱,只要皮毛完整,卖个那些善于制造的宗门,价格绝对不低。
这也算是对那两个修士的答谢,人家扑杀妖兽总要有收货的。赵闲一刀劈死仗义出手不求回报,可不代表这些侠士乐意。
做完这些,赵闲便收刀转身准备离开,才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大胆,竟敢袭杀我九冥宗神兽。”
后面的两名修士拔出佩剑指向赵闲,脸色苍白,带着镇宗神兽出来磨砺,竟然被人一刀宰了,回去如何向宗门长老交差。
想起宗门中那位术法通天的宗主,两位修士都是后辈发寒,也顾不得对方能将这神兽一刀斩杀,放出了一只幽安鸟向宗门传讯,同时前后包围住了这个刀客。
赵闲吞下一颗聚气丹,扛着长刀望向其中的男子,指向那只死老虎:“这是你们的神兽?”
先不说听没听过九冥宗,光这只三境的神兽,都足以让赵闲震惊,天灵宗被龙离公主骑着的那只墨虎都不敢叫神兽,这算个什么东西。
中年修士面色阴沉,冷声道:“此幼虎是罕见的麒麟种,本就是神兽遗脉,上月才被宗主带回,你这厮不仅通报便擅闯我九冥宗也罢,还敢在此地行凶,真当我宗的九冥雷池是摆设?”
赵闲打量着散落地面的尸体,皱眉道:“未经通报擅闯确实不对,不过你们的神兽跑出来伤人性命本就该杀,我替你们动手不算行凶。”
“哼!”中年男人抬剑指向赵闲,冷声道:“几只蝼蚁的性命,也敢与我宗神兽相提并论。”
此地没有仙人来往,这俩显然没在修行道上吃过亏,三山五城十一楼遇上不知底细的人,都不会这般说话。
见不得人的事每个仙家豪门都有,明面上还是要装一下的,不然怎么吸引那些天之骄子拜入宗门。被较真的侠士撞上,也会先搞清对方的底细再下杀手。
赵闲听见这话也不想再多说,身形暴起一刀劈在了中年修士的肩头,从左肩进入腰背划出,在雨水中溅出一道血花。
身后的修士见状大惊,持剑就飞扑了上来,直刺向赵闲的脊背。
刀锋回转,神魂外视周身,根本不用回头便一刀劈短了来人的长剑,削掉了对方的头颅。
不可思议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两个修士的脑袋就撞在了地面,再无生息。
远处的村民逐渐接近,呼和声传了过来。
赵闲左右看了看,转身准备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山匪劫掠村子被人搭救,杀了悍匪后不图回报离去,这是被人称颂侠客。
事后山匪怒火无处发泄,再来村子烧杀报复死了很多人,与那名侠客无关。
这种事情,黑羽卫中记载的有很多,他曾经翻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