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头啧啧嘴,摇头道:“这鹤首鸣山印,是玉瑶洲墨醜仙宗所铸,相传有仙鹤降于晖山,盘旋九日望山而鸣,墨醜仙宗解其意,封晖山为东岳,取晖山之土铸印九枚,以镇九国气运。这一枚属于千年前覆灭的白雍王朝,本是其传国玉玺,只可惜国祚气运尽散,现在只能算一件不错的法宝。”
万宝楼管事满脸茫然,这些话他都认识字,但连在一起根本听不懂。
殷老头可没空搭理他,继续道:“所以了,这鹤首鸣山印虽是兽形,却是一枚正儿八经的山印。你们这群没见识的,把此物当成兽印以兽血温养,时至今日还没有灵气散尽,也算你们运气好。”
万宝楼管事缩了缩脖子,虽然听不懂,但这话听起来就高深莫测,绝非需言。
他此刻全无了反驳的信心,连忙颔首道:“老神仙,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这就去通知家主,让他来拜会老先生?”
殷老头抬了抬眉毛,不耐道:“问我作甚,自己想办法,我明天还得随赵小友去玉织楼谋个差事混饭吃,没功夫搭理你。”
话虽然这么说,殷老头却是轻拍袖口,做了个生意人都懂的动作。
身为万宝楼的管事,眼力劲自然不凡,顿时了然于心,面露喜意点头道:“老神仙日理万机,小的不敢叨扰,这就回去禀报家主大人,晚些时候必然登门拜访,还望老仙人让小的尽一份地主之谊。”
“哎!”殷老头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颇为潇洒的转身下来,不忘自言自语道:“东华城这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好酒见不着一坛,没甚意思。”
万宝楼的下方,陈静柳消失好一会,才从库房深处去除了一个木匣。
虽然没有灰尘,可看木匣的年头,应当已经在库房里放了很久。
毕竟没有实际用处,也就外面的宗门仙子喜欢这些小玩意,大玥修士没那么多闲钱。
将木匣递给赵闲,陈靖柳微笑道:“此簪名为弄巧,带回来有些年头一直无人问津,算是笔亏本的买卖。公子若有兴趣,便算我沈家赠与公子。”
陈靖柳有此一说,是想做个顺水人情。
毕竟赵闲也算东华年轻一辈里面的才俊,而七巧簪价格昂贵却卖不出去,用来结下一份香火情,对沈家来说比几枚白玉铢实用的多。
只是女子送发簪,寓意有些暧昧。
虽然知道陈靖柳并无他意,赵闲还是没有收,只是玩笑道:“若是让沈大小姐知道我来万宝楼白拿东西不给钱,我可没法解释,谢夫人一番好意。”
陈靖柳勾了勾嘴角,自家那位大小姐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也是无奈的轻轻摇头。
而在此时,殷老头也从楼上下来,手持拐杖满脸得意。
她便没有再推辞,转身倾听管事的小声私语。
赵闲也不在久留,买下这只稀有的弄巧簪后,便向陈靖柳告辞离去。
回到青莲巷的小院,已是落入西斜。
赵闲兴致颇好,牵着大黑马闲庭信步,偶尔还会哼上几句家乡的小调。
手中木匣已经不在,显然去了该去的地方。
行走间看起来温文有度,只是这春风得意的模样,落在旁边的老头眼里,如同那偷了腥的猫,再遮掩也藏不住那股傻劲。
这种未经历大风浪的小娃娃,在他这种花丛老手面前,实在难如眼。
赵闲同样面带鄙夷,与殷老头保持着距离。
谁让这老头也不是啥正经货色,一下午都在杨楼街上,给那些出来透气的娇媚女子看手相。
那模样,和当年的柳飞月如出一辙。
若不是赵闲自己带回来的,还真想把他送去黑羽卫,让殿魁司里的好手给他摸摸骨。
街上华灯初露,巷中炊烟袅袅。
几个孩童围在树下,用竹竿挑着挂在树上的纸鸢。
赵闲本想抬手帮个忙,却见殷老头率先一步,垫着脚将那纸鸢给戳了下来。
事后还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慈祥模样,惹得几个小孩很恭敬的叫了声老爷爷。
赵闲面露笑容,对这做派倒是没什么意见。
走在殷老头跟前,他打趣道:“殷老伯,瞧你腿脚挺利索,为什么走那儿都杵着一根拐杖?”
殷老头走到哪儿都是走路带风,精神头比小伙子都足,显然用不着拐杖。
赵闲也是心中好奇,才问了一句。
没想到殷老头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不满道:“你这没眼力劲的小子,这像是拐杖吗?这他娘的是量天尺!”
赵闲望着那皱巴巴的长木棍,说是拐杖确实有些寒颤。
只是量天尺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俗物,他宁愿相信这木棍是拐杖。
只是碍于老头的面子,他还是点了点头:“原来是老伯的法器,是我眼拙没看出来。”
法器这东西,只有修士运转催动才能显出作用,加上他阅历浅,看不出来也正常。
只是殷老头闻言更是恼火,絮絮叨叨的说道:“什么法器,这量天尺的来头说出来吓死你,你可知虚林洞天?”
赵闲摇了摇头。
殷老头毫不意外,解释道:“虚林洞天为十三大洞天之一,内有神树,上擎九天下撑四海,乃是世间草木之祖。”
世间草木之祖?赵闲闻言一惊,这来头是有些大。
殷老头颇为满意赵闲的表情,得意洋洋的继续道:“相传道家一位老祖,曾有幸进入虚林洞天,轮回九世历经千劫才悟得大道,离开时带走了一枚种子。这枚来自虚林洞天的种子,不过短短百年便长成了擎天巨木,那位老祖取其分枝打造了一件法尺,便是道门的无上至宝量天尺。”
赵闲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
殷老头举起来手中黑漆漆的木棍,傲然道:“老夫手中这一根,便是道门至宝量天尺...的仿品,厉不厉害。”
赵闲倒抽了一口凉气,若不是自小修养好,他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胃口掉的这么足,最后说是一件仿品,仿品和真货能一样吗?
他揉了揉额头,毫无诚意的道:“厉害厉害。”
殷老头自然瞧出了他的不屑,嘿嘿道:“你小子,可别小看仿品,有些东西要仿造,也是要看本事的。”
赵闲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的进了自家小院。
饭香扑鼻,小寒在意做好的饭菜,因为有客人,还做的颇为丰盛。
殷老头顿时满脸笑容,将那量天尺扔在了墙角,搓着手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
饭桌上,小寒依旧斯斯文文。
瘦巴巴的殷老头却是大筷朵颐,不时还冒出几句文绉绉的评语,引得小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过,自己亲手做的饭菜有人喜欢吃,她心里自然还是高兴的。
赵闲不讲究寝不言食不语,吃饭热热闹闹才有意思,挺喜欢这氛围。
只是根据书上的描述,修士境界越高,对谷物的依赖便越小。
讲究吸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俗世的五谷杂粮反而会增加体内的杂质,所以到了仙人境后,大多不食五谷。
赵闲虽然看不出殷老头境界,但这么喜欢吃喝,想来境界不会太高。
赵闲倒也没有轻视的意思,殷老头的境界高低,与他来说没什么关系。
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尽黑羽卫的本分罢了。
吃过晚饭,赵闲来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借着月光鼓捣地上的木料。
上好的桐木,经过断断续续的打磨,已经有了琴的雏形。
赵闲跟着老琴师一年多,虽然没有亲手制过琴,大致的流程还是晓得。
此时正在用凿子在桐木上凿出槽腹,以便装上木胚。
玉石磨制的十三枚琴徽放在一边,因为工序简单,是小寒闲时弄的。
借着月色,赵闲动作很小心。
身为武修又天生力大,一锤子下去没注意的话,很容易把料和下面的石桌一起凿穿。
殷老头吃饱了饭,因为没有酒的缘故,嘴里没啥滋味。
晃晃悠悠走到葡萄架下,他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嘴中啧啧有声。
听见这声音,赵闲便知道他没瞧上眼,心里很不爽,开口道:“老伯,你对琴道也有所涉猎?”
“切!”殷老头满脸不屑:“制琴是木匠的活,算什么琴道。”
赵闲想想也是,弹琴和制琴是两回事,算不得琴道。
只是他还没改口重新问,殷老头就蹲了下来,取笑道:“你这手艺跟谁学的,循规蹈矩又不解其意,最后琴的模样倒是有,弹出来肯定和弹棉花似的,五音不全六律不齐。”
赵闲制琴本就是一番心意,对于能不能弹没有把握。
见殷老头有几分见解,他虚心请教道:“老伯好眼里,我也只是初学,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老伯指点一二。”
殷老头满意的嗯了一声,做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抬手指向放在一旁的玉徽:“琴徽在俗世用作标音,但仙家工坊之中还有定音、添音的用途,若是以琴入道的修士,还会铭刻奇门术法用来杀伐,有道是琴起撼世、弦断摧城..”
赵闲连忙抬手,止住了殷老头滔滔不绝的话语:“老伯,我就想做一张不走音的琴,要是琴弦一响东华城没了,还怎么弹。”
殷老头意犹未尽的止住了话语,随意道:“这简单,老夫帮你一把,几柱香的功夫就能做好。”
说着他便要接过凿子和木料。
赵闲却是摇了摇头:“老伯你指点一二便是,我自己慢慢来。”
殷老头叹了口气,倒也不坚持,坐在地上耐心的开始讲解每个步骤的含义。
聊了片刻,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在屋檐下乘凉的小寒,忙去打开了院门,却发现外面来了好多人。
为首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两列身着白衣的沈家护卫,阵仗比宰相出门都大气。
敲门的是沈府的官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
赵闲还以为沈雨来了,出门瞧见这阵仗,却是愣了片刻。
小寒也是茫然,略微思索后,偷偷拽了拽自己少爷的袖子:“少爷,沈府不会是来提亲的吧?这可怎么办。”
后面的沈家护卫抬了几个大箱子,看起来确实有些像。
赵闲听到‘提亲’二字,感觉不对劲,反应过来后顿时恼火。
提亲应该是男方去女方,女方跑到男方家来下聘是什么意思?
他瞪了小妮子一眼,教训道:“少爷我是男人,提什么亲,我还得嫁进沈家不成?”
小寒贼兮兮的吐了吐舌头,显然也是在开玩笑。
这当然只是主仆二人之间的私话。
沈府管家态度谦和的行了个礼,开口道:“见过赵公子,不知殷老可在贵府?”
赵闲还未开口,殷老头就急匆匆的蹦了出来,挺身做出长者的风范。
沈府管事根据少夫人的描述,顿时认出了这位深藏不露的老者,恭敬道:“今日在万宝楼未能招待殷老,是我沈家失了礼数,这几坛酒是家主秘藏的百年陈酿,还望殷老不要嫌弃。”
说着,几个护卫抬了两个大箱子。
尚未开箱,便可闻到淡淡酒韵。
赵闲虽不喝酒,但也分的出好坏,这酒的味道与龙离公主平时所喝相似,显然不是凡品。
殷老头闻了闻,满意了嗯了一声:“不错,步月山的桂宫酿,就是年份差了些。”
沈府官家面露笑容,惊讶道:“殷老果然见识不凡,这些佳酿虽然年份不足,能运到东华也费了不少功夫,周边数国也只有我沈家才有,还望殷老不要嫌弃。”
殷老头摆了摆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纸条丢给官家:“老夫不挑,你回去后按照这方法温养印玺,不出十年即可恢复如新,酒搬进去吧。”
管事视若珍宝的接过纸条,连连点头,见殷老头准备进屋,连忙开口道:
“殷老留步,家主还有一事相商,我沈家常年来往天梭城,虽然持财颇丰,有见识的前辈却不多,时常看走眼从而做了亏本生意。不知殷老可否在闲暇之时,为我万宝楼掌眼一二?”
赵闲听这意思,是想请殷老头去做万宝楼的客卿,评鉴法宝器物的优劣。
他虽然讶异,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个初来大玥的殷老头,虽然品行不咋地,话里话外见识还是不少。
成为万宝楼的客卿,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至少不用去玉织楼找差事。
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个大玥修士求之不得的身份,殷老头根本不以为意:
“老夫没这闲工夫,有啥看不懂的玩意直接拿来便是,记得带上几坛子酒,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点酒看不准。”
有了这句话,万宝楼管事倒是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那就不讨人殷老,改日再登门拜会。”
说完,他又像赵闲告辞,才带着马车与护卫离开。
赵闲站在门口,略微思索了片刻,忽然回过头问道:
“殷老,你不会想赖在我家,不走了吧?”
殷老头躺在葡萄架下,悠哉悠哉的拍开酒坛的泥封,闻了一下,才满脸陶醉的开口:
“老夫初来乍到又孤苦无依,好不然傍上个财主,你总得让我挣些盘缠不是。”
看着死皮赖脸的模样,是真的不准备走了。
赵闲皱了皱眉,片刻后随意道:“也罢,明天我去殿魁司通报一声,既然能被万宝楼看重,想来朝廷也不会亏待,会给老伯安排个妥当的住处。”
他走到葡萄架下,看向仰头牛饮的殷老头,又好奇道:
“殷老,你有多厉害?”
这种问题,在彼此不熟的修士之间是禁忌。
因为比你低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而看不出来的,随便问可能被认为不敬,收拾一顿都是轻的。
只是这殷老头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脾气太差的人,所以赵闲也没有避讳。
殷老头放下半坛酒,舒坦的吐了口气,嘿嘿笑道:“这要看那方面。”
赵闲略显疑惑,显然不明白意思。
“若是单论杀伐,老夫从来都只有跑的份。”殷老头摇头晃脑,带着些许自信:“但若论起看风水建房子,老夫还是有些本事的。”
赵闲顿时了然,殷老头估计是会一些奇工巧技。
这种不通杀伐只重技艺的修士,大玥也是有的,而且地位颇高。
哪怕只是给普通人,只要有真本事都会被朝廷厚待。
念及此处,赵闲倒也不再多问,重新开始鼓捣起石桌上的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