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有些失望,嘟囔了一声只好作罢。
因为夏日炎热,小院的门并未关上,青莲巷的青石路面上,行过一辆宽大的马车,自小院门口经过。
周围的院落里住了不少朝里做官的,虽然大多是身家清贫或者不受重用的官员,但大小是个官员,富贵亲朋逢年过节的,还是会上门拜会。
不过此时经过的马车,有些太奢华了些,车厢木料装饰用料上乘,连车帘都用的是青合郡出产的云锦纱,寻常人家作身袍子都显得奢侈。
赵家经营布匹生意,对这些自然有所了解,待看到车厢上的‘沈’字家徽后,赵闲在了然。
专做神仙买卖,富可敌国的沈家,赵闲来东华郡这么多天,还是有所了解的。
小寒好奇的性子,忍不住跑到门口望了一眼。
马车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了一个女子,梳着妇人髻,容貌秀美带着些书卷气,贵气逼人却不显得俗气,显然自小教养极好。
丫鬟捧着几个盒子,恭敬的在门口敲门。
片刻后,一个身着素衣的老者,打开门表情冷淡,带有审视目光。
身边丫鬟都是噤若寒蝉,唯有梳妇人髻的女子盈盈一礼,然后进了小院。
“少爷,少爷。”
小寒面带惊讶,小跑回来坐下,笑嘻嘻的道:“马车上下来的姐姐,咱们在天书峡的万宝楼那里见过,没想到和那个老伯是亲戚。”
那间院落住的老者,是朝廷的一名官员,赵闲早上去黑羽卫时,也是上早朝的时候,彼此会打个照面。
只是赵闲分不清官服的区别,并不知道什么品级,他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赵闲闻言瞟了眼小姑娘:“有什么好奇怪的,沈家在东华城扎根依旧,能娶个朝廷大员的女儿做正妻不奇怪。”
小寒摇头:“不是啦,就是觉得很有缘分,上次偶遇之后,这么快又碰见,在书上叫做‘他乡遇故知’,对吧少爷?”
赵闲无奈摇头,都不认识算什么他乡遇故知。
只是说到这里,赵闲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整理衣襟,开口道:
“对了,去拜访一下李夏,他在朝中为官日后难免遇上,提前打个招呼也好。小寒你准备些东西。”
小寒对这些人情世故早以熟络,能出去逛自然欣喜,兴勃**身收拾起来。
书生李夏的住处,赵闲这几日查过,毕竟是新科状元,名声不小很好打听。
去年新科及第后,朝廷特地赐了一栋宅子给这个寒门书生,位于皇城周边,与国子监为邻。
路途较远,赵闲到达国子监周边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这几条街巷住的是国子监学子,或备战下次科举的书生文人。
士子与风流总是挂勾的。
临近端午,周边街巷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有文人放声高歌或颂咏诗文,气氛较之寻常街巷大不相同。
小寒安静跟在自家少爷身后,眼睛不时左顾右盼,在小姑娘心中,读书人可比神仙更让人敬重。
毕竟神仙只在云里雾里,见了也看不出有何不同,而饱读诗书的大儒,在每个地方都是有身份的大人物。
到达李夏居住的宅子,门房将主仆二人拦在了外面,说是要通报一声。
赵闲没觉得有何不妥,好歹是礼部的主事,官阶不低才名又大,冒名来攀交情的肯定不少。
小寒嘟着嘴,脸上有些委屈:“少爷,这个李夏好生讨厌,当了官便开始摆架子,也不想想去年是谁舍命救他的。”
赵闲笑了笑,摇头道:“门房又不认识我们,按规矩办事罢了,不要多想。”
小寒依旧闷闷不乐,却也没有再抱怨。
片刻后,挂有‘李府’的宅院大门打开,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公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依旧唇红齿白,却没了往日的寒酸气,看起来成熟大方了许多。
“恩公何时到的东华城?让人知会一声便是,怎能让恩公亲自登门拜访,李某实在惭愧。”
书生李夏一边行走,老远就面露惊喜,打起了招呼。
不过这声‘恩公’,让赵闲觉得十分别扭,轻笑道:“李兄,咱们也算老相识,别这般见外了。”
书生李夏走到门前,颇为不好意思的躬身一礼:
“见过赵公子,见过小寒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赵公子为人豁达不计较这些,我李夏却不敢忘了此事。”
赵闲最受不了的便是读书人这种唧唧歪歪,拍了拍书生李夏的肩膀,笑道:
“来你这儿讨口茶喝罢了,李兄再这般客气,以后我就不好来了。”
说罢,赵闲径直走进了宅子,没把自己当外人。
李夏见状倒是轻松了几分。
大恩在前,他现在有了身份地位,却没机会报答,心中难免有些愧疚的。
书生转头看向门房的管事,皱眉道:
“和你们说过多少遍,客人来了先请到偏厅就坐,怎能让客人等在外门,若传出去,还道我李夏持才傲物不懂礼数。”
年纪不大的管事,有些委屈:“老爷,是成姑娘交代的,说老爷公务繁忙,不认识的闲人不让进去。”
书生李夏张了张嘴,轻拂衣袖温怒道:“女人家懂个什么,真是...算了。”
李夏犹豫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评价,转身进了宅院。
颇为雅致的书房内,陈设不对,书案书架、小桌棋盘。
写满字迹的纸张成叠堆放,却不显杂乱,极为整齐。
赵闲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感叹道:“李兄最近很忙啊。”
李夏泡好茶,在小桌前坐下,苦笑道:“礼部事务繁多,我初入仕途经验尚浅,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将茶杯递到赵闲身前,李夏又道:“赵公子进京,李某事前不知未能给公子接风洗尘,还请见谅。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公子不要客气,我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京后倒是认识了几位阁老,对我颇为照顾。”
赵闲接过茶杯,摇头道:“李兄客气了,我前些天才到黑羽卫任职,若需要李兄相助,自会开口。”
李夏微微一愣,意外抬头:“赵公子是修行中人?”
赵闲点头:“算是天灵宗半个弟子,如今在黑羽卫历练,李兄既然知晓,倒也方便了许多。”
李夏了然,总算明白了这位赵家的大少爷,怎么莫名其妙跑去黑羽卫当差。他解释道:“礼部掌外交之政,我来了京城后,对修行之人倒是有些了解。只是没想到赵公子也是高来高去的仙人。怪不得去年在猴子峰公子那般神勇。”
赵闲抿了口茶,并没有解释。
李夏犹豫片刻,又说道:“公子既然是黑羽卫中人,想必也知道我再忙些什么,大陈王朝的使臣最近来往频繁,提的要求实在刻薄。我人微才疏,却担此重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陈王朝是大玥毗邻的国度,中间隔着千里荒原并不接壤,实力比其他几个小国强很多,但还没到与大玥分庭抗礼的地步。真正让大玥不敢掉以轻心的,是大陈王朝背后依附的青泉宗。
赵闲在天元阁时看到过这些记载。
听到书生李夏这般言语,赵闲疑惑道:“我来东华郡不到一月,有些事情还来不及了解,李兄可否解释一二。”
李夏叹了口气,摇头道:“来的是大陈王朝的使臣,其实是替青泉宗传话。大玥独拥一座出产玉精石的龙涧山,外面两个宗门眼红已久,想要我大玥每年拿出三千白玉铢作为岁币。”
毕竟是书生,李夏脸上怒意尽显:“实在可笑至极,我泱泱大玥岂能向外族俯首称臣。若非圣上心系百姓不愿动兵戈,定要发兵大陈以震国威。哎!外面的修行中人逐名好利视百姓为草芥,我大玥却不能如此,只能坐下来慢慢谈。”
赵闲心中轻叹,听得出‘外面的修行中人’是李夏特意加上的,以免让自己不悦。其实书生李夏想说的是,修行中人都逐名好利视百姓如蝼蚁。
喝了口茶,李夏情绪缓和下来,叹了口气道:“哎!这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聊着无趣。”
赵闲对于大玥目前形式一知半解,确实没什么好聊的,便转而开口道:
“方才在外面听门房提起成姑娘,这位姑娘对李兄颇为关心,可是李兄未过门的夫人?”
李夏本就生的唇红齿白,闻言脸上一红,竟有些小女儿羞赧的神色。语气不自然的解释:
“赵公子误会了,成姑娘名为彩柔,是京中成家的二小姐,我与彩柔只是熟识,还未上门提亲,只能算知己。”
小寒安静站在一旁,看着李夏脸红的模样,浑身的鸡皮疙瘩,心中不由佩服自家少爷涵养极好,换成她,肯定要笑话几句。
赵闲知道成家的名声,黑羽卫的佩刀与手弩便出自成家,富可敌国地位超然。他不由叹道:“李兄官场情场皆春风得意,真是让人羡慕。”
李夏连忙摇头,态度认真:“赵公子莫要取笑在下,别人如何我尚且不知,但赵公子的心胸和风骨,我李夏可是亲眼所见,这辈子都赶不上。有时候就在想,若李夏身为女儿身在猴子峰被公子所救,怕是心中除了赵公子,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后面这句自然是玩笑话。
赵闲听得的是头皮发麻,笑骂道:“李夏,你好歹是个状元郎,让本少爷掏银子也就罢了,还惦记本少爷的身子,当自己是花魁不成。”
李夏也笑了起来,以茶代酒自罚一杯,算是为自己说错了话赔不是。二人之间的生份倒是消减了不少。
李夏想了想,起身道:“赵公子,京城茗楼的花魁可是艳名远播,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去茗楼坐坐,就当我给公子进京接风洗尘!”
赵闲看着面前的书生,打趣道:“李兄本就是才子,来了京城,到更显风流了。”
李夏连忙解释:“君子发乎情而止于礼,我李夏受圣人教诲,绝非喜好沾花惹草之辈,茗楼的柳大家琴艺超绝,连当今皇后娘娘都夸赞过,只是请公子去听琴。”
赵闲闻言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那多没意思。”
“啊!?”
李夏一愣,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瞧见赵闲玩味眼神,唯有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