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闲自然察觉到了女子的不对劲,想必这位女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女子表情太过诡异,就和深闺怨妇一般,该不会是老琴师当年始乱终弃的老相好吧。
若真是这样,今天怕没法活着走出天灵峰。
片刻过后,前方女子便深深吸了口气,不冷不热的道:
“他要你来做什么?”
赵闲硬着头皮,笑了一下:“赵闲见过松前辈,师父他让我给您送一张琴,是师父他用了好些年功夫亲手做的,当初进山寻找合适木料的时候,险象环生费尽千辛万苦,还差点被一只凶兽撞死,此琴制成时,师父他老泪纵横...”
赵大公子说的是慷慨激昂,惟妙惟肖。
话未说完,面前女子便勃然大怒,杏眼圆瞪斥道:“一派胡言,他怎么可能被一只畜生撞死。你这后生,年级轻轻油嘴滑舌,只会花言巧语哄骗女子,简直和他当年一个模样,怪不得能成为师徒。你走,让他自己来。”
说这番话时,看不出年龄的女子,竟然带着几分小女儿怨恼意味,看来猜的八九不离十,和老琴师不一般。
赵闲语噻,暗想说的这么感人,还不是怕被你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打死吗,这番话有夸大成分,不过也差不了太远,这张琴老琴师确实是用心做的。
“我并无虚言,此琴确实费了很多功夫才制成,若前辈不信,我只能回去禀报师父一声,他能不能来,恕赵闲不敢妄加定论。”
说完,赵闲装作满脸可惜,转身拉着小姑娘准备走。
这位前辈虽然修为惊人,但内心情绪全写在脸上,太容易让人看出她的心思。
果不其然,赵闲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听见松玉芙急声开口道:
“等等,来都来了,我这当长辈的总得敬地主之谊,急着走作甚?”
语气有些着急,显然忘了方才是她让人走的。
赵闲暗自摇头,世间痴情女子都是这般让人心酸,也不知老头子当年欠了多少孽债。
他回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
“那就麻烦松前辈了。”
松玉芙点点头,转身往暮桥方向走去:“你跟我来,路上顺便说说陆剑尘这些年的事。”
语气平淡,却依然能听出几分怨意。
赵闲拉着小寒,随着松玉芙穿廊过栋,走过天灵峰上的大小阁楼院落,说起了他知道的事情。
老琴师的往事,赵闲知道的很少,让他记忆最深的,便是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子,为了这个女子自绝大道,散尽修为只为实现白头偕老的承诺。
或许老琴师当年风光的事情很多,但让他觉得骄傲的只有这一件事而已。
走到千丈铁锁桥上,另一头便是静岚峰,高空劲风呼啸将长桥吹的摇摇晃晃,走到中间时若行走在云海中。
小寒丫头走到中间时有些恐高,闭着眼睛抓住自家少爷的袖子行走,小脸明显很难受,却咬着嘴唇没有发声,显然不想拖累自家少爷。
赵闲发觉后,想将她背在背后,只是有松玉芙在,这倔丫头脸色通红连连摇头,弄的赵闲十分无奈。
松玉芙走在前面,注意到了小寒的动静,只是轻轻抬手,千丈长桥便安静下来,如同扎根大地的道路一般。
听完陆剑尘自废修为与一凡人女子相守白头,松玉芙沉默了许久,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又有些骄傲。
骄傲的是陆剑尘本该就是这样的人,难以理解,难以企及。
大道长生让多少人为之癫狂,为之舍弃一切,可陆剑尘偏偏不屑一顾,从来只把自己当做一名剑客,而非一个仙人。
哪怕他拥有天仙之姿,早已跨入那倒长生门。
落寞的是,陆剑尘舍弃一切相守白头偕老的人,并不是她。
也是,和陆剑尘的所作所为比起来,她松玉芙短短几十年的等待,算的了什么。
松玉芙背着手,十指搅在一起低头安静行走,不知再想些什么。
赵闲没有劝说或者安慰,这种事情他插不上话。
暮桥之上,来往有一些身穿青衣的弟子,遥遥可以看得另一侧的归露峰,山峰一侧为绝壁,半坐山峰大小的绝壁上,刻有‘天生万物’四字,不知是何人手笔。
穿过暮桥到达静岚峰一处石崖边的院落,来到松玉芙的住处,竹林环绕幽静雅致,露台外便是无尽云海。
露台上,赵闲将琴解开放在桌案上,与松玉芙相对而坐。
长琴由布包裹,赵闲路上从未打开过。
此时拆开,造型古朴的琴上,刻有‘明月照松,芙蓉如玉”八个字,刻痕别致,似是用剑刻出来的。
松玉芙纤长手指抚过琴上字迹,抿着嘴沉默许久,才用布将琴盖了起来。
她抬眼往向赵闲,开口道:“赵闲,你不是他的弟子吧?”
以松玉芙六境巅峰的修为,又是擅长术法感知一道的内修,自然看得出赵闲底细。
陆剑尘的剑术登峰造极,虽然不知学的何种功法,但绝非赵闲身上这二十六处气穴的运行脉络。
赵闲点头轻笑:“陆老不承认我是他的弟子,只说是我的领路人,但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将他当师长看待。”
松玉芙心中了然,陆剑尘何等人物,能领赵闲进入修行一道,自然是看中赵闲的某些东西,没有收他为弟子,可能只是赵闲不适合走他的道路,否则何须让赵闲来天灵宗。
略微思索片刻,松玉芙知晓了老琴师的意思,点点头:“我天灵宗虽然比不上外面的仙家豪门,底蕴还是有的。明天我带你见见几位长老,若是根骨功法适合,你便可成为内门嫡传。”
说道这里,松玉芙有略微皱了皱眉:“只是我那几位师兄眼界甚高,你二境的修为他们定然心中不愿,若是他们不肯,就需要你展露下天赋实力,陆剑尘看中的人,应该不止二境这么简单吧?”
松玉芙眼中带着好奇,她可不相信能让陆剑尘看上眼的年轻人,真的只有二境修为和一套算不上顶尖的剑诀。
进入天灵宗需要受到考验,赵闲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指了指身后背着的长刀,略显自信的道:
“松前辈,我刀耍的还行。”
三式刀法是赵闲最为依仗的东西,在生死关头至少有与人拼命的资格。
至于老琴师教授的五式剑招,赵闲只是熟练,算不上有多少领悟,对付实力相差不大的对手还可以。
松玉芙看着赵闲背上铁精制作的长刀,微微蹙眉,法器都算不上,刚才还以为是用来增加负重锻炼体魄的器具,没想到这修炼剑诀的年轻人,竟然是用刀的。
不过她也明白过来,看着赵闲摇头轻笑:“怪不得他不收你为徒。无情刀多情剑,陆剑尘当年最瞧不上的就是用刀的武修,说都是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莽夫,这话当年可是惹恼了不少人。不过,我不认同这说法,兵器都是用来杀人,分什么有情无情。”
赵闲很认可后面这句话,刀枪剑戟都是兵器,有情无情要看谁拿在手里做什么事。他开口道:
“陆老对我说过这些,我的想法倒是和前辈一样。”
松玉芙点头微笑,略微思索,又开口道:“既然有些本事,过几天有场大考,你去露个脸,免得日后进了宗门被师兄弟不服。收徒是大事,也好让几位长老仔细考量。”
见赵闲面露不解之色,松玉芙又解释了所谓修行者的大考。
大玥立国,若想在南屿州站稳脚跟,光靠兵强马壮是站不住脚的,还需要战力极强的修行者担当客卿,威慑大玥关外两座虎视眈眈的仙家宗门。
只是修行中人大多一心向道清心寡欲,不可能轻易为大玥卖命。
为了拉拢修行中人,在立国之处便有了每十年一次的大考,分为内门和外门两批。
外门面向大玥境内小门派家族或者散修,只要实力出众便可被朝廷聘为客卿,修炼日常所有开销皆有朝廷承担,修行是非常烧钱的事情,境界高了更是无底洞,因此能成为大玥王朝的客卿,是大多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事情。
若是年级不大天资出众,还会被天灵宗、惊露台等底蕴深厚的门派收为弟子,在宗门的支持下修行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而内门的大考,则是面向各大宗门家族的年轻翘楚。
大玥国较之整个天下实在太小,灵气稀薄机缘匮乏,跨过仙人门槛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为了能培养出可以独当一面震慑外边宗门的强者,每次大考会选出天资卓绝的一个年轻人,倾尽大玥王朝的财力人脉,远渡海外送往玉瑶洲或者华钧洲,在天下最鼎盛仙家豪门中修行。
可惜送出去的人,大部分都不再回来,甚至断了联系,因为回了灵气稀薄的大玥国,便再难在大道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大玥立国八百年却从未间断过此事,百年之中回来其中一个人就够了,比如现任天灵宗宗主,护国剑圣岳平阳,只要他在一天,大玥就没有灭国之患。
松玉芙讲完这些,又对赵闲说道:“外门大考,你只要展露天赋便可,身为二境不用奢求太高的名次,量力而行。明天先随我去见见几位师兄,若是他们愿意直接收你为徒,到省去这些麻烦。”
说完,松玉芙看向露台旁规规矩矩站着的小寒丫头。又开口道:
“小寒姑娘,宗门规矩外人不能长留天灵宗。我有个亲传弟子,以后你便在静岚峰跟着她学习,也好陪着你家公子。”
小寒眼前一亮,连忙站直身体,有些害羞的点头:“谢谢松姐姐,小寒会认真的。”
这句姐姐,倒是将松玉芙弄得不太好意思,和陆剑成一辈的人,当她奶奶都绰绰有余。
不过身为女子,她心中自然还是高兴居多,叫过来一名弟子,带赵闲去了客房歇息。
领路的弟子是一位身着天灵宗统一青色衣裙的女子,十四五岁和小寒差不多大,模样乖巧。
赵闲前往客房的路上,从她口中得知天灵宗弟子,分为内门和外门,外门弟子一千多人,只授业不传道,艺成即可出山门,也可以留在天灵宗担任客卿教习。
真正的内门弟子只有五个,是宗主与四位长老的嫡传,只有四长老没有亲传弟子,内门弟子着黑衣,一般见不到。
赵闲对成为天灵宗内门弟子没有多大兴趣,老琴师曾经说过,寻找适合的人传授衣钵何其艰难,心性功法不契合,教的越多错的越多,就连老琴师自己,也只能为他领路不能传道。
师父挑徒弟,徒弟也同样挑师父的。
赵闲来这天灵宗,只是想借着这仙家宗门,看看仙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至于外门的大考,赵闲还是有几分信心,按那女弟子所言,上次遇到的林封阳是五位嫡传弟子之一,他能与其过两招,对付寻常同境修士应该不难。
四月十六的夜晚,圆月的银光散漫云海。
白衣青衫的青年,和碎花的小裙的女孩,趴在悬空与山壁上的露台栏杆上。
抬眼望去,看不到凡世间一丝人间烟火,唯有劲风吹拂松涛的呼啸声,峰顶如在云海随风前行的孤岛。
小寒丫头眨着眼睛,认真望着下方波谲云诡的风景,随着年岁增长,越发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憧憬:
“少爷,我们真的到天上来了,好漂亮啊。”
赵闲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感叹道:“仙人乘龙,游与云顶。可惜,有条龙让少爷骑就好了。”
小寒扒拉着被弄乱的发髻,兴致勃勃的开口:“改天我们去抓一条,就是不知道,龙肉好吃不!”
赵闲哑口无言摇头苦笑,若自己真成了仙人,这世间的飞禽走兽,怕是要遭一场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