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薰兰坊,林安之眯缝着眼靠在车厢里,看来是乏了睡着了。
李雯和祝月华两人坐在老把式帮片的空位上,没敢打扰里面的林安之。
祝月华回头,看着车厢里林安之熟睡的脸庞,神色有些异样。
刚才她在薰兰坊的大厅里从头看到尾,林安之一首琵琶行大杀四方,她自然也看得分明。
相比旁的那些文人墨客皇城名流,祝月华自然没那么渊博,乐理诗词的造诣更只能说浅薄。但祝月华会看人,那一张张土灰色的脸,那一双双失神的眼睛,无不是在告诉她,那一篇诗文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那当真是少爷的先生所做?
忍不住拉了下旁边的李雯。
“李姑娘,你从小跟着林少爷一起长大,可识得那位先生?”祝月华问道。
李雯听了,点了点头,道:“识得啊。”
祝月华一怔,原以为不过是林安之杜撰的一人,没想到竟然真有。
“那篇诗词可是那位先生所著?”祝月华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忐忑,小心地看着李雯。
李雯偏着头想了想,皱眉道:“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就我所知,那位先生好像学问很大,老宅子里就算是老太爷都很佩服他……”
就在祝月华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失望和不甘的时候,李雯接着道:“但也就是这样,我可没听说那位先生会写诗什么的,骂人倒是很在行。记得小时候因为什么事和我师傅起了冲突,便跑到老宅子,指着我师傅的大门骂了三天三夜。”
祝月华急道:“你的意思是,那位老先生不会写诗?”
李雯道:“不能说不会,但我确实不曾亲眼见过。”
祝月华就觉得选在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长舒了口气。
“你问这个干什么?”李雯奇道。
祝月华有些莫名的心虚,脸颊一阵发烫,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好奇罢了。”
……
苏皖跪坐在软炕上,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屏风。屏风上的墨迹已干,只留下了那一段龙飞凤舞的草书。
字是极好的,但相比那长长的诗文,便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苏皖喃喃低语着,眼中闪过一片迷茫。
脑海里想起的,便是那日半雪河上,自己因一些事情心烦意乱,便随意拨弄琵琶,谁知道,却引来了那位偏偏公子……
苏皖脸上泛起一抹温和笑容,轻声念诵道:“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便是这际遇,也相差无几。”
她轻叹一声,深深地看了眼那屏风,眼神颇为温柔。
就在这时候,一名三十来岁的婆姨走了进来,朝着苏皖躬身行礼,叫了声:“小姐。”
苏皖这才回过神,眼中温柔不见,只剩下一片清灵。
“东西拿来了吗?”
婆姨应了声,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恭敬地放到了苏皖面前。
“这些是他在出云县时,为清雅居写的诗词。其中还有一首《雁秋词》,消息一说是为清雅居所著,一说是在银月城受城主杜南平之邀所著。”婆姨说着顿了顿,便接着道,“自然,他都推说是自家先生所写。”
“那位先生,可有查到?”
婆姨皱眉摇头,道:“他十七岁前能查到的事情很少,只知道他与父亲林韧不合,所以被驱赶到了河东村,这一呆就是十余年,直到去年去到出云县县城,才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里。那期间一片空白,他口中的那位先生是否存在,无法确定。”
苏皖轻轻点头,这些消息她大部分都是知道的。
对出云县老宅子那边,组织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整个老宅子就好像被浓浓的黑雾包裹着,始终看不真切,反倒是组织在那边折损了不少人手。
苏皖把那小册子挨着读了一遍,之后又深深地看了眼那屏风。
“都拿下去……烧了吧。”苏皖淡淡地说道。
那婆姨身子一震,满脸不敢相信得看着苏皖。
对于苏皖,她自然极为了解,这位姑娘天生冷漠,唯有对诗文乐理有着近乎狂热的追求。
“烧了?”婆姨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了遍。
苏皖神色越发的平静,眼中也越发的冷漠淡然。
“烧了。”
……
马车在林府前停了下来,祝月华进了车里,轻轻摇晃着林安之的肩头。
“少爷,到了。”
林安之这才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醒来。
在薰兰坊里喝了些酒,加上马车轻轻摇晃,一不留神竟然睡着了。
今晚原本是打算一探薰兰坊的究竟,没想着最后竟然弄出这么些事情来。
不过,也算是看到一些东西。
例如曹云,例如那被圣芯庵邀来的西晋居思明,又例如隔着屏风,看似中正,但总是有意无意把他架在火上烤的苏皖。
肖成明给出的消息是陈留余孽,但今晚见着的人,似乎和陈留都没什么关系。
真没有?
那便不好说了。
曹云和圣芯庵,应该不会跟陈留余孽有什么联系。
曹家有扶龙之功,当年干的就是剿陈留的事情。而圣芯庵也是偌大的招牌,想来也不会愿意卷入这种事情里。
那么那个苏皖呢,那个居思明呢?
他们在这其中,又扮着什么角色?
回到后宅,便让李雯和祝月华去休息,林安之径直到了厨房。
厨房里堆着不少药材,都是林安之吩咐张扬买回来的。
挨着仔细检查,确认药材无误后,林安之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册子。
祝霁月脖子上的伤痕始终是他的心病,一想到那颀长洁白的脖子上的伤痕,林安之就一阵心疼。
这小册子是他这些年炼药的心得,还记录了不少自己研制的方子。
那时候一心想着赚了钱,能够自力更生,不靠老宅子过活,所以每日里都研究些想着能赚钱的玩意儿。
但谁知道后来老太爷拿出了一点东西,便让林安之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便着手整理药物。
先取出了红花、半甲、皂角刺等祛疤药物,然后便跟着小册子开始调配。
其实有关活血生肌的药物,林安之以前就研究过。
例如祝霁月当时险些被开膛破肚,那伤口上用的药,便是这小册子上的方子。
不过当时那伤口浅,加上治疗及时,所以这药才特别有效。
但后来祝霁月脖子上那道伤痕,本来就极深,加上林安之被关进大牢,又耽搁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这便要麻烦许多了。
想到这些,林安之忽然一怔,然后舔了舔嘴唇,喃喃道:“不对不对,当日涂药后就不曾再检查过,也不知道伤口恢复的如何。”
重新调整配方,熬了一罐黏糊糊的药物,便端着直奔祝霁月的房里。
到了祝霁月的房外,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两名站岗的霁月军姑娘见了林安之,立刻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