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林安之舒了口气。
他今夜过来,是想确认秦苑清的立场。
银月城的长街狙杀,是他遭遇过的最凶险局面。那就像一块大石头,始终压在他心底。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多,但那到底是曹云安排的,还是秦苑清出手,始终没有答案。
也是那一次,让他真正明白到,即便是机关算尽,也总会有那么一些东西是在他掌握之外。
之后的事情,更是让林安之警惕不已。
那晚秦苑清在银月城城主府的别院外拦着他,而他身边却只有苏菁一人。
八品宗师身上的淡淡杀意,让林安之如坐针毡,哪怕暗中有祝霁月的长弓,林安之都没有半点的安全感。
这也第一次让林安之明白到,那个传说中的圣芯庵,并非是那种一味讲究程序正义的迂腐角色。一旦他们决定要除掉某人,便会不计一切代价。
所以当秦苑清把请帖送到林府,林安之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见上一面。
这里不是银月城,是大魏皇城。他林安之也不是当日的小小行商,而是手掌重权的南院十二巡察使。
他只需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秦苑清面前,这位圣芯庵的弟子就绝不敢碰他,否则便是挑衅整个大魏。想来圣芯庵如何强横,也不敢做此举动。
也是有了这份凭仗,他才敢不带一人孤身前来。
和秦苑清短短交谈,收获的信息却不少。
曹云和秦苑清不是一路人,至少表面上不是。秦苑清是真想杀他,在银月城想,此刻更想,但却碍于某种形势,暂时没法动手。
这两点,便是极大收获。
走到飘湘斋大门口,正碰上了那队巡防的士兵。
双方都是一愣,就发现对面是熟人。
这带队的,正是半雪河渡口带人抓林安之的肖成明。
肖成明也是一怔,转而面色有些阴沉。后面的士兵也是面面相觑,那晚酒店的惨状,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林安之却好整以暇走到肖成明面前,轻笑道:“肖校尉,好久不见啊。”
肖成明面色阴晴不定,最终是勉强拱手行礼:“肖成明见过大人。”
见自家头儿都行了礼,边上的士兵也只得跟着拱手。
林安之哈哈大笑,道:“不用多礼,肖校尉自行忙着,本官还要去附近酒家喝上两口。”话音落下,背负双手扬长而去。
“靠,嚣张个屁啊!也就是仗着祖上萌荫,不然他算个什么东西!”有士兵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
“不要命了,那可是南院密谍巡察使!”旁边立刻有人小声劝道。
肖成明阴沉着脸,呵斥道:“废话这么多,不做事了?给我列队站好,继续巡逻!”
队伍在街上重新整队,之后朝着长街另一头行去。
秦苑清坐在楼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直到林安之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收回目光。
林安之没有急着回林府,找了间酒家走了进去,要了一壶小酒,几个小菜,不紧不慢地吃着。
足足一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开。
到了酒馆旁的一条小巷子口,他身形化作一道清风消失。
巷子里一片黑暗,林安之站在黑暗中,背着手,好像在等着什么。
只是片刻后,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到了林安之身前,便单膝跪地。
“南院潜龙,见过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轻笑摇头:“这称呼不好,换个。”
“小的见过少爷!”
林安之这才上前,双手把他扶起来。
那人影抬头,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二团的武校尉肖成明。
林安之轻笑道:“爷爷让我带句话,说这些年,老兄弟们受苦了。”
肖成明脸色一片激动,眼眶微微泛红,道:“将军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林安之轻声道:“放心吧,爷爷身子骨还硬朗,不过终究是岁数大了些。年前一直说想回来看看诸位叔伯,但腿脚有些不方便,始终没法成行。”
肖成明声音哽咽:“我等无法追随左右已是大不敬,怎敢劳将军如此记挂……”
林安之轻笑:“肖叔叔言重了。”
“怎敢当如此称呼,少爷叫小人名字便是”肖成明惶恐道。
“当年您数次舍命保护爷爷,这声叔叔是受得起的。”林安之笑了笑,这便正色道,“安之这次来皇城,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肖叔叔。”
“少爷请讲。”
两人一番交谈,林安之才算大概明白如今朝廷的形势。
神宗皇帝正值壮年,虽然不是开国之君,但也是中兴之帝,权柄掌控极重。朝堂重臣多是当年和他一起成长,是铲平陈留的功臣,对神宗皇帝也极为忠诚。
十年前更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命当朝宰相曹正风为太傅辅佐太子。如此承接有序,朝堂也算安稳。
但就在三年前,神宗皇帝却忽然命二皇子离宫,在皇城南开设幕府。
要知道,太子尚未有行宫,这二皇子便有了幕府,于是朝中风传陛下有废太子的念头。如此一来,朝堂之上便多了许多变数。
“太子是刘贵妃所生,而二皇子却是皇后娘娘之子。这几年双方斗得厉害,不少被卷入其中的官员都丢了性命。”
肖成明说着,颇为担忧地看着林安之。在他想来,林安之现在是南院重臣。询问这些,无非是在考虑将来站队的问题。
林安之眉头紧锁,心头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宰相曹正风是太子太傅,曹云是他儿子,那自然便也是太子一系。但就老宅子那边的情报,蔡家却和二皇子那边关系不浅。
想着,林安之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自己刚到皇城,就已经把这两大势力都给招惹了一遍。
在林安之眼中,这天下大势哪有自家性命重要,肖成明倒是想歪了。
“除了这两拨人,皇城内可还有什么别的惹眼的势力?”林安之问道。
肖成明想了想,道:“小的官职低微,暂时没发现有什么别的,不过近日里薰兰坊那边倒是去了一些古怪人物。”
“古怪人物?”
肖成明低声道:“似乎和陈留有关,但也无法确定,这是南院方面的消息。”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了林安之的身份,神色颇有些尴尬。
林安之听着一阵失笑,好在他对南院也谈不上有多忠心,更多考虑的还是老宅子的立场。
“不用太在意这个。”林安之想了想,便接着道,“今日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见面,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