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丞早已在那里候着,看见李广,他只是默默地上前搀扶。
李广倔强的把他推开,“你这是干什么?老夫还没有老到需要搀扶的地步,你还是照看夫人去吧!”
说罢就上了车驾,李敢乘上另一辆马车,在后面跟着,直奔尚冠街的府第。
一路上,秋叶飘零,金风飒飒。
想起出兵时,长安还是碧树葱茏,绿荫遮道,生机盎然。
一场大战下来,渭水已生起了秋风,夏日也已经走远了,而他也由将军沦为阶下囚。
此景此情,使李广的思绪怎么也平静不了,这才短短几个月,这样的巨变……
元光六年六月的一仗,对他来说不啻为一生最大的羞辱,他只能默默忍受着外界对他的猜疑,而不能发出一句反驳的话语,因为他的确败了,败得很彻底。
早年,李广在云中、上郡一带做太守,家小都随他四处飘泊。
后来他当了未央宫卫尉,才在这尚冠街深处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盖了几栋房舍,把家人安定下来。
从外面看,自从他去边塞以后的将近四年里,李府虽鸱吻高翘,虎面辅首,青砖铺阶,可进去之后就会发现,与那些王侯将相的宅院相比,要寒酸多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到尴尬,因为里面生机十足,家中的一切没有大变样,他依旧可以在里面闲庭信步。
而他欣慰的是,几个儿子都很争气,大儿子李当户、二儿子李椒、小儿子李敢都做了军中的骑郎。
可惜当户早殇,只留下了遗腹子李陵,虽然仅仅只有三岁,却知礼聪明,很有壮志。
说起来李敢也很喜欢李陵这个侄子,因为他的眉眼很像兄长,对嫂子更是言听计从。
没爹的孩子,看起来总是那么让人心疼。
李广遗憾和痛心的是,打了一辈子的仗,却栽在了自己十分熟悉的雁门。
因此,八月,从前线回来后,他就让李蔡缚了自己,向陛下请罪。
在廷尉府审理时,他对自己的失职之罪供认不讳,倒也没受刑枷之苦。
现在,当车驾在街头缓缓行进的时候,他仍然拂不去负罪感。
车驾在府院门口停下,迎接他的除了李昭儿和李椒外,还有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韩安国和灌夫的儿子灌强。
李广刚一下车,灌强就上前一步跪倒在他面前:“参见叔父大人!”
李广赶忙扶起灌强:“老夫戴罪之身,被人唾弃,岂敢承受贤侄如此大礼?起来!快起来!”
韩安国的目光掠过李广的额头,不禁感叹岁月无情,连道老了,老了。
李广凄然一笑道:“敢儿都快十岁了,能不老么?快!进去说话!”
几样菜蔬,一鼎老酒,几巡之后,韩安国将憋在心头多日的话坦露在李广面前:“陛下此次用兵,原是对将军寄予厚望的,为何结局如此?”
李广将一爵酒灌进腹中,悲怆地长叹一声道:“说来都怪老夫轻敌,太过一意孤行,将军可曾记得老夫当年在上郡时,就常常以散兵麻痹匈奴人。此次原想也用此计引诱敌军,孰料匈奴军舍小袭大,将我军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