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月舫”自然是舫船,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大。
拿后世的面积表述方法来说,这艘静靠在湖畔的舫船大抵长三十米、宽十五米,差不多五百见方,上下三层,船舷、窗檐处张灯结彩,以红灯笼为主,间杂着或蓝或紫的其它颜色灯罩的灯笼,绚丽、梦幻,叫人遐思翩跹。
“彩虹卧波,丹蛟截水,不足以喻,而荷香柳色,雕楹曲槛,鳞次环绕,绵亘十余里,春夏之交,繁弦急管,金勒画船掩映出没于其间,诚一城之丽观也。”李莲峰行在虹桥上,感触良多。
“此本木板桥,围以红色栏杆,故名‘红桥’……”周聪适时的解释道:“当年冯相游赏至此,言称此桥‘形似彩虹卧波,莫若称之‘虹桥’’,其后方称为‘虹桥’。”
“称‘虹桥’确是更为贴切。”李莲峰点头道:“冯相精于文字,此喻甚善。”
过了桥左转,穿过柳荫,自廊道拾阶而下,两名相貌清秀的小厮躬身行礼:“欢迎诸位尊客莅临‘归月舫’。”
李莲峰见这小厮举手投足间颇合礼数,显得训练有素,不由多瞧了一眼,笑道:“倒是有点意思。”自有随从上前打赏。这些随从大抵是得了吩咐,只隐在暗处,幽魂一般。
李惟见李莲峰瞧小厮的目光颇有“深意”,心中不由一阵恶寒:这小子,别是有特殊癖好吧?
“归月舫”内的装璜自不消说,符合“销金窟”的所有条件。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殷芸小说·吴蜀人》记曰:“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欲兼三者。”
上得三楼,早有人打点好一切,寻了间雅座坐下。
雅间内的布置简约而不简单,别致而不奢华,琴棋书画、文房四宝罗列其中。门窗桌几屏风等一应尽有,皆是竹制家私,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站在窗口往外看,但见细柳轻斜,随风挑拨湖面,残红憔悴河边,寥寥同暗香流水。画舫清荡,玉桥横卧,楼台亭阁依次列去,如玉珠串在一起,让人目不暇接。
稍顷,进来两位女子,一个端着茶具。
那位豆蔻少女面容略显稚嫩,却也款款大方,在琴前坐下。
茶娘子廿七、八岁的样子,五官样貌并不出挑,皮肤却甚是白晰光滑,神情淡然,全无此等娱乐场标志性的职业微笑。
琴声颤颤巍巍,如小泉流水,叮咚轻款,茶娘子净过纤细玉葱般的手,开始煎水泡茶。
唐代煮茶,多用姜盐添味,世称姜盐茶,诗人薛能《茶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煮更黄。”但烹点茶亦是煮茶方式,彼时,讲究焙制、烹点、水质等方法的“茗饮”不为人重视,当时的陆羽被他人视为玩物丧志而讽为“茶博士”。
但随着陆羽闻名,被世人尊为“茶圣”,茶文化得以长足发展,影响力日深。
文人用茶以激发文思;道家用以修心养性;佛家用以解睡助禅等,物质与精神相结合,人们在精神层次上感受到了一种美的熏陶。在品茶过程中,人们与自然山水结为一体,接受大地的雨露;调和人间的纷解;求得明心见性回归自然的特殊情趣。所以品茶对环境的要求十分严格:或是江畔松石之下;或是清幽茶寮之中;或是宫廷文事茶宴;或是市中茶坊,路旁茶肆等。不同的环境会产生不同的意境和效果,渲染衬托不同的主题思想,庄严华贵的宫廷完好;修身养性的禅师茶;淡雅风采的文土茶,都有不同的品茗环境。
饮茶,能静心、静神,有助于陶冶情操、去除杂念。随之而兴的便是“茶道”。
茶道讲究五境之美,即茶叶、茶水、火候、茶具、环境,同时配以情绪等条件,以求“味”和“心”的最高享受。
所谓“千挑万选白云间,铜锅焙炒柴火煎。泥壶醇香增诗趣,瓷瓯碧翠泯忧欢。”是也。
只见那茶娘子用竹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看着那水雾朦胧,心便似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涤静了胸中的苍凉,脑海一片空宁。
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中,置于面前。茶娘子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青瓷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柔,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