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从初八日酉时变急,狂风大作,呜呜直响,将雨水吹得凌落不堪。
飓风如一只在撒野的凶猛的野兽,要摧毁—切,吞噬一切。
雨借风势,瓢泼倾泄,不肯有丝毫停歇。
一直到次日巳时,呜咽的风声才渐渐隐去,雨势逐渐放缓,直到云开雾霁。
这一夜,李惟睡的很浅,次日天未亮就醒来,屋外风狂雨急的也没法出门察看,唯有暗暗着急。
一夜多梦,乱七八糟的、跳跃的梦境直到醒来兀自心烦意乱。他并不是个悲天悯人之人,但素来多情重情,每每见到灾害报道,都心绪激荡难以平息。尤其是那场大地震,处处废墟,满目疮痍,数万条鲜活的生命转瞬之间凋落,无数个家庭痛失亲人。人无法痛人之痛,却是可以悲人之悲的。
台风……飓风的破坏力极强,引发的海啸、泥石流、山体坍塌、洪水泛滥等次生灾害亦然,应对不当极易造成人员伤害。
此次的飓风威为极大,用那世的评定大概有十四级风力,就便是钢筋水泥的建筑也是难抵其凶,更何况是土木砖瓦房?
百年不遇又怎样?每有重灾,都言道多少多少年不遇,所以一旦遇上了便是大损害。
坐立不安的等风歇雨住,李惟整理心情,推门而出,放眼望去,不由眨了眨眼,下意识的揉了揉,再度望去——街道上已分不清路面,浑黄的积水上漂浮着各种杂物,树枝、断木、簸箕、烂菜叶……
李宅所处地势较高,府邸内并未入水,可地势稍低的已成了泽国。
“郎君可曾回来?”李惟皱着眉头,问门子道。
那门子望着眼前的惨状,也是瞠目结舌,直到李惟问了二遍,方回答道:“郎君在衙门一夜未回,午夜时差了人回来报信。”
想来是昨日自己的那番话起效了,李惟暗自思忖,可一夜未回?要不要这么拼呢?昨夜那场风雨,实在太过猖獗,若是在户外,怕是有些危险。
说实话,李惟到了这时空二月时日,勉强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或是因前任的关系,与李杜氏较亲近些,对李烨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还真未感觉有多少舐犊之情,更谈不上父慈子孝。但,李烨终究算得上是个合格的父亲,这些年虽然对身患癔症的大郎稍有疏离,却也属人之常情。
而前世的李惟,与父亲并不亲昵,父子之间若有若无的存有隔膜,到底是因为父亲在李惟的童年阶段工作在外地,一见只能见上一回,待李惟十岁时方想方设法调回家乡工作。童年的未能陪伴,让李惟对父亲很觉生疏。而父子二人都是不善言辞表达的性格,这便导致了缺乏交流而显感情疏离。其实,亲情挚爱仍在,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
在这世,或许可以换种方式处理这方面的问题。
“父亲可说了他现在何处?”李惟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前半夜在县衙,子时许差人回来说了声,说是要出去探察门小情……是了,说是去白蒲了。”门房见李惟一脸肃然,小心翼翼的回答。
白蒲?居然不是丁堰?
李惟唇角掠过一抹笑意,自己这个父亲表现不错嘛,深谙官场道道,看来自己是杞人忧天了,还是得相信“古人”的智慧哪。
不过白蒲与丁堰一般,地势较低,若真如李惟所猜测的暴雨导致海水倒灌,这两个地方都是首当其冲的第一线。
杜家便是在白蒲,不晓得那边如何了?
李惟想了想,还是决定回丁堰看看。那座堰堤虽然用料施工都极为精细,但毕竟没经历过大检验,希望此遭能抵住才好,若不然……后果实不堪设想。
大雨初歇,城里多处积水,街面上除了神情肃穆行色匆匆的衙役与坊丁,行人稀少。沿街的店面里,东主和伙计面色木然,机械地清理打扫着,偶尔发出声叹息,沉重,无奈。
到了城门口,匆匆来去的人多了,守城的兵士淡淡的注视着来往行人,也不出声盘问。
地上倒没多少积水,只有不厚的一层淤泥,应该是护城河上涨冲刷留下的,一个个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足印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出了城,沿途所见愈发的触目惊心,河道的水浑浊污脏,漫过堤岸,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不时有鱼虾撞到脚背,滑腻滑腻的。
道路两旁的房屋都进了水,低洼处水面几与屋顶齐平。
“救命……”远处隐隐有呼救声传来。
“大郎,在那边……”牛冲耳目灵敏,指了指某处。昨日李惟找到牛根宝,言道恐有风灾,劝说牛家一并搬到城里。牛根宝二话不说,领着家人一并进了城。李惟出城察看水情,牛冲自是陪奉左右。
李惟循声望去,左斜上方百十米处数幢房屋悉数被淹,只留了脊檐在水面,两个身影站在屋檐上断断续续的呼救,声音沙哑,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