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一探出水面,就慌忙用双手在脸上狂抹,将皮肤上的秽物清下来,才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但不免有污迹滴在嘴角,是辛辣的苦味。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是完全被粪水包裹的粪人。
看着对面立在水中姨娘黯淡的瞳孔,他喜悦地笑着说道:“姨娘!那老兵没有骗我们,真的能从水底钻过去!”
妇人缓缓地后退了一步,眸子中的幽光愈发黯淡了,软软地靠在泥墙上,转瞬间崩溃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年儿,我不行,我不行!我过不去的!与其被呛死在粪水里,我还不如回去,让人家把头砍了的好!呜呜!”
孩童的眼神坚毅,双手紧紧抓着铁栏,语气依然是那样笃定温和:“姨娘,听我说,你回不去了!那老兵已经把井盖锁上,你得快点过来,不然就会窒息倒在粪水里。你不想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吧?”
姨娘的瞳孔凝住了,嘴里喃喃说:“对,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紧贴着铁栏,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强打精神把手臂从栏杆中伸进去,握住了姨娘冰冷沾满污垢的手,像个真正的男人一般向她传递勇气。
“姨娘,我们要活下去,你的肚子里还有父亲的孩子,我的弟弟或妹妹,为了他,为了父亲,为了惨死的家人,我们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
妇人的瞳孔里恢复了光彩,有润湿的晶莹含在眼眶里,也终于破涕为笑,气息不定地说:“对,我们要活下去,姨娘要亲眼看着你手刃仇人!”
她学着孩童的样子长吸一口气,单手捏住鼻孔,强忍着蹲了下去,粪水底部随即发出激烈的挣扎扑通声。孩童惊慌不已,慌忙闭气钻入粪水,伸手抓着姨娘探出的手臂,用力地往外拽。
他摸索着抓到了挂扯姨娘裙裾的铁齿,使尽全身力气撕扯开来,布帛撕裂后他身体虚脱,意识竟有些模糊,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往污泥底部栽倒。
妇人从粪水中站起来,双手抹干脸上的污迹,激动地笑嚷着:“年儿,姨娘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她双手向前拥抱,却抱了个空,心肝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双手慌乱地向四周摸索。
“年儿!”
“年儿!”
她的声音嘶哑惊悸,弯腰扑倒在水底狂抓乱扯,摸到一节瘦弱的手臂,用力地从水底拽了起来。她把脱力的孩童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抹去他小脸上的污物,抱在怀里拍打着他的胸脯。
“年儿,快醒醒!”
“年儿!”
“年儿!!!”
妇人绝望无助地哀嚎着,仿佛生存的最后希望在此刻坍塌崩解。
粪道口传来呼噜噜的流淌声,似有暗夜的微光透进来,妇人坚持着心底最后的倔犟,抱着孩童往粪道口趟过去。
“年儿,我们走,姨娘带你活下去!”
出口的粪水浅了许多,刚刚能够没过膝盖,妇人趟着粪水剧烈地喘息哭泣着,胸怀中突然传来轻微的蠕动。
“年儿?”
她喜上心头,慌忙将他松开倾斜地扶在洞口边缘,好使他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
孩童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咳出了口鼻中的污物,抬头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抱着他的妇人,柔弱地叫了一声:“姨娘。”
妇人把孩童紧紧地抱在怀中喜极而泣,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城墙上值夜的军士们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