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斗秦敬尧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晌午,前山的赵拴社和队上几个人,到家里来吃饭。赵拴社是赵憨娃的二儿,现在是生产队的队长了。一伙人与秦敬尧说说笑笑,完全看不出,他们来是另有目的的。吃了饭,就叫上秦敬尧一起,去队里开会。出了门,赵拴社说,带上件衣裳吧。秦敬尧的妇人乔小铃,就取了件衣裳拿来,秦敬尧就披着衣裳,与那一帮人走了。谁知去了不长时间,就有人跑到家里来说,秦敬尧被大队抓起来,送到公社去了。
大队来抓秦敬尧,搞得很有阵势。大队干部和民兵全来了。秦敬尧一到会场,就明白了,这个会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两个民兵专门给他指定了位置,让他坐下,就在他身旁站下不走了。群众一到齐,就宣布开会。万年喝令,把投机倒把分子秦敬尧押上来。那两个民兵就揪起他,扭着他的胳膊站到了众人前面。接着,万年就宣布了他的罪状。指他从1962年开始,就大钻政策空子,大肆倒卖羊牲口,充当了复辟资本主义的马前卒。决定绑送公社,游街示众,实行监督劳动改造。说完,一伙民兵就一下扑上去,一脚踢倒他,三下五除二,几下就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有人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胸前挂上牌子,上面写着,投机倒把分子秦敬尧。还用红笔把秦敬尧几个字,打了一个大大的叉。会场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打倒秦敬尧的口号声。
随后,秦敬尧就由民兵和群众一起,押送去了丫河口。这支队伍浩浩荡荡,一边走一边高呼口号。到了丫河口以后,街上已经聚集了许多的游行队伍,都押解着各自揪出的五类分子,举行游街仪式。整个街上,口号声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大家尽力展示着各自的揪斗成果。
游完街,公社举行了盛大集会,统一将五类分子集中起来,站在台前展示,集中进行批判斗争。有许多人发言,都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样子。会场上不断有人带头高呼口号,而每呼喊一次,都会形成一股极大的声浪。公社造反派头头也讲了话,号召广大革命群众,要对阶级敌人穷追猛打,决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
散会以后,那些五类分子,就被统一集中到先前划给基督教会的那两孔窑里。那窑前些日子被红卫兵归了四旧,现在已经让公社占用,一孔窑的脚地上,铺满麦草,安排五类分子住宿,一孔用来办班训诫和批判斗争。白天组织五类分子,给公社和街上各单位掏厕所,清理卫生,装卸车辆。晚上则组织学习和批判斗争。五类分子的吃食,由家属定时送来。
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和改造,秦敬尧就和大家一起,回到窑里和衣而卧。刚躺下,身旁的苏大信就问他,还行吧。他说行,比起生产队的劳动,倒是没啥,就是这学习,受不了。苏大信就笑笑说,我教你个办法,以后再学,就闭上眼睛,在心里作祷告,求上帝保佑你,帮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秦敬尧就问,你信的上帝,到底灵不灵,顶不顶用。苏大信说,咋不顶用,你没试,试了就知道了。秦敬尧就将信将疑,说,那我以后就试试看。苏大信说,要说,咱两家,祖上还有过交往呢。秦敬尧说,这我还不知道。苏大信说,听我爷说,你的爷爷年轻时曾来过教堂,想求上帝给他个儿子,后来,我爷还去过你们家,劝他信主。只是你爷领养了你父亲后,就再没有到教堂来过。秦敬尧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见过我爷经常翻一本书,说是丫河口教堂给的。后来那本书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苏大信说,那是圣经,所有上帝的事,都记载在那里面。秦敬尧说,可惜,我这人一辈子不爱念书,小的时候,为念书还和家里淘气来着。正说着,就有一道手电光照过来,说,不许说话,好好睡觉。两个人就再不说了。
第二天晌午,五类分子的家属们都来送饭。秦敬尧的女儿秦明丽,领着不到七岁的侄子秦亮,来给他送饭。秦敬尧一见孙子来了,就高兴地把秦亮拉过来,又是抱,又是亲的。苏大信见了,就说,这娃乖呀,上学没有。秦敬尧说,我这孙子,可爱学习了,每天跟着他大到学校听课。可如今,就没课可上了。苏大信说,都一样。说着就拉过给自己送饭的孙女,说,我这孙女,也是才跟着上学,现在学校也不上课了。秦敬尧见这女娃长得灵秀,就问,你这孙女,叫啥,几岁了。苏大信就说,叫爱爱,快七岁了。秦敬尧一听,就说,和我这孙子一样大,不过看你这孙女,能顶住事了,一个人就来给你送饭。苏大信说,就住在街跟前,一个人跑惯了。说完,就让孙女领着秦亮,到窑外边去玩。爱爱就过来拉秦亮的手,秦亮开始还扭怩,抬头看看爷爷。秦敬尧说去吧,这才跟着爱爱出去,在窑外面一起玩了起来。秦敬尧说,你看我这孙子,到底是山里长的娃,见了女娃还害羞呢。苏大信说,娃娃懂得害羞好呵,长大就犯不了大错。秦敬尧说,那倒是。你看现在这娃娃,胆子一个比一个大。小小年纪,就戴着红袖标,成天到处跑,打打砸砸,批这个,斗那个,能学得了好吗。苏大信就叹息一声说,现在这世道,叫人学坏,不让人学好,上帝迟早会管管的。秦敬尧说,但愿有那一天吧。说着,边吃饭边看着孙子和爱爱在一起玩,禁不住说,要是这俩娃娃长大,能长远在一起就好了。苏大信就笑着说,那好哇,咱俩就做回亲家爷爷吧。说完,两个人一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