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敢要挟,这仅是添头而已,”司马白哂笑道,“来救你们,却还要送你们添头,我若不是傻了,也差不多了。”
石邃脸上讥笑渐渐退去,他耐心已经耗尽,这便要拿下司马白,先拷问出张宾遗言,再折磨致死!
“我听闻河间王有三宝,金刀雕马莲杨姬,金刀吹毛断发,雕马日行千里,莲杨姬天姿国色,三者天下罕见,都乃天王所赐,只是不知,太子有几宝?”司马白忽然间突兀的提起石虎次子、石邃异母弟弟、羯赵河间王石宣。
孙伏都愀然变色,他知道这是石邃最大忌讳!
石邃早年便随父亲石虎沙场征伐,石虎篡位便是靠他亲率五千铁骑封锁京都,可谓是战功赫赫!又贵为长子,是以被册封皇太子、大单于,但若论恩宠,却远逊其弟石宣。
石虎各种恩赐从来只会想到石宣,绝无石邃的份儿,是以人们常以吃土的太子,享福的河间王来评置这兄弟俩。尤其是近年来,石宣恩宠日重,石邃却反而常遭石虎责骂,石宣由是愈加骄横,更广置党羽,大有和太子分庭抗礼之势!最奇的是石虎居然放纵任之,难免让人猜度是否有易储心思,这让石邃处境尤未艰难!眼下甚至还要亲赴辽东办差,其权势地位可谓江河日下!
石邃已然面如冰霜,目露凶光,但说话竟是平平静静:“挑拨离间?你司马氏自然最擅骨肉相残,却当我石家兄弟也会效仿么?!”
司马白冷不防被人戳了司马氏痛脚,闷哼一声,冷笑道:“你石家倒真是兄友弟恭!不过你此番入辽,弄丢了右侯,错信了高句丽,迟迟攻不下平郭,你堂堂一国太子,手握雄兵二十万,却既稳不住局势,又压不服边夷,你千里迢迢跨海来此,竟一事无成!最后还得牵累大军久滞边陲,害的国内空虚,以致四方不宁!所以我想请问阁下,贵国上下会如何评议你?天王会否一笑置之?你家虽是兄友弟恭,但我赌定,河间王必然会问遍群臣,你们看看我家大哥究竟还能干点什么事!”
一通烂骂,却句句属实,石邃已是杀气蒸腾,咬牙切齿道:“他家大哥至少可以杀了你这个司马小儿!”
“我早便说了,我是来救你的,你却一再要杀我。”司马白似乎万般无奈,竟委屈道,“若让高句丽合兵一处,贼军势大,封抽跑之不迭,会与你舍命一战?你怎能寄望于一反复小人!不妨诱封抽与慕容合兵,先诛灭周仇和高奴子,不待封抽喘息,我亦不允他进城休整,更撤开赤山守军,放高钊大军径直来此!封抽纵然求饶,高钊也不会放过他,他却也只能再联慕容死磕高钊!到时高句丽连翻受挫,即使拿下坚城平郭,又岂能抗衡贵国?”
孙伏都似乎听出了眉目,向石邃劝道:“大单于息怒,不妨听他说完。”
石邃不置可否,司马白则继续说道:“若依我计,辽东最后的局面,乃是封抽先亡,慕容鲜卑紧随其后与城同殉,而高句丽贼连翻恶战伤筋动骨,凭何强占辽东?你只需使一说客,便可退他倾国之师!嘿,我一番好意替你谋划,连我那些慕容兄弟都撂进去了,你却还诬赖我欲收渔人之利!我将草都拔尽了,以后你才好种地,不是么?你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冷眼旁观便可据有辽东,岂不美哉?赵国上下岂不都要颂你文韬武略?你与弟弟岂不越加兄友弟恭?你不是要张宾遗言么,我也可以告于你,我早说了,区区几句遗言,添头而已,这么一大笔买卖,又岂能没个添头?若与我做成了这笔买卖,你此番来辽,可还有遗憾?!”
帐中一时寂静无言,却不同于先前之静,无人再笑一声!
平郭城现在三足鼎立,高句丽、封抽、慕容,司马小儿竟要一口气全收拾了?孙伏都强做镇定问道:“若与你做这买卖,我大赵只需冷眼旁观,便可坐享辽东?”
“却是可惜了你那二十万雄兵,竟无用武之地!”司马白顿了顿,又道,“只是封抽不像我这么傻,你们纵然是他主子,他也未必依你所令先行出兵!罢了,我不妨再送个添头,我可让慕容先行出城击贼,封抽相机而动即可!算上慕容这个添头,你看这买卖,可还稳妥?”
卖掉封抽尚在情理,司马小儿竟要连慕容鲜卑也一起卖掉?!
石邃和孙伏都两人互望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神中的震惊和兴奋,这确实就稳妥了!若与司马白做成了这笔买卖,何止没有遗憾,简直功勋卓著!但却哪里不对劲呢?
“只是,”司马白忽道。
“只是什么?”石邃哈哈一笑,便是这里不对劲了,好大一笔买卖,好多的添头,他岂能不要个好价钱?他若不赚个天翻地覆,都算姓司马的仁义!
但司马小儿将慕容鲜卑和封抽一起做价卖掉,究竟想要个什么价钱呢?石邃心道,可不论他想要什么,只瞧他那俩添头,这买卖都做的!
“我既表了真心,封抽也该拿出诚意才是,你们是他主子,得先和你们定好,”司马白淡淡道:“平郭东南西三个城门,高句丽贼在东,封抽在西,慕容若先击高句丽贼,封抽大军怕是来不及配合,所以封抽须得先移营南城门方可。”
“就这个?”孙伏都目瞪口呆,他原以为司马白要提什么条件,却只是这个?
“这个很难么?”司马白问道。
“不难!自当如此!”孙伏都脱口而道。南城门外虽是响水河滩涂,暂时驻扎大军却也绰绰有余。
“哈哈哈!”
竟是石邃忽然大笑,他盯着司马白,阴戾说道:“以你这番谋划,你倒堪称我大赵肱骨之臣!司马小儿!欺我无知么?你堂堂晋室皇族,为何与我大赵出谋划策!说,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司马白却痛快回道:“我自有图谋,但不想说。你自得你的好处,管我有甚所图?!”
“司马小儿!你当我好欺?!”石邃勃然大怒,司马白必然是包藏祸心,若不弄清这祸心为何,怎能让人心安!
只见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司马白面前,他远比司马白魁梧强壮,又足足高出司马白一头,一双虎目俯视着司马白,百战疆场杀人如麻的戾气顿时笼罩司马白!
司马白还记得初次遇见石邃时的场面,石邃一瞥之威便令他胆战心惊不敢相抗!
但如今,他已不是那个纨绔王公了,石邃望他,他便也望了回去,眼中金芒凝练,含而不露,却忽而一笑,盯着石邃那半脸疤痕问道:“莫非还要杀我?毁容之恨竟堪抵易储之祸?”
“吾窃以为,不甚妥当!”
“司马小儿!”石邃又是一声厉骂,随即朝帐外大喝道,“来人!”
“大单于!慎思!”孙伏都连忙劝道。
他不禁腹诽石邃太过意气用事,他与司马白的恩怨,说到底,除了祖辈那些旧账,不过弄伤了脸而已!小儿说的好,毁容之恨堪抵易储之祸?司马小儿固有图谋,但两家做买卖,只要自家利润够了,何去管他人赚多少钱!这已是眼下最合算的买卖了!
但瞧石邃那一身戾气,孙伏都哪敢去劝,一肚子谏言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封抽父子和石闵同时应喏进帐,封进见石邃一身戾气,便知不妙,心里哀叹殿下果然难逃一劫,何苦前来送死!
“设宴,我与司马老弟相识恨晚,今日一醉方休!”石邃竟是开怀大笑,难得的温言善语。
“啊!”封进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他心头不禁掠过司马白打他前的那番耳语——我欲促成你家结盟慕容以抗胡虏,事成你据辽东,只借马石津予阿苏德容身,两家照旧称藩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