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里满和万国看着高明走了出去,然后回到各自的椅子里坐下。
“你要和Williams单独谈?”万国问道。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我和他单独聊一次也好。”仓里满停了一下,然后说,“我想看看他手里有没有底牌。”
“不是你的性格啊!”
“怎么?”
“要在以前你踢了对方一脚之后肯定就转身离开了,不会再和对方聊,更不用说私聊了。”
“以前要聊也是让你去聊。”
“对啊。可是现在你却……”
仓里满转过脸来。“你想说什么,万医生?”
“我想说,即使过了十二年陶子这个名字对你还是有作用。”
“什么作用?”
“镇定作用。你现在很冷静,貌似回到了从前,十二年前。”
“哦?”
“自从你喊出要亲手抓出Paul遇难案幕后黑手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你回来了。”
仓里满怅然若失地看着空气。“那是因为她回来了。”
“是啊。你和她,都回来了。很好。她不回来你就永远是个飘在空气中的人,不靠谱。”
“呵呵,说什么呢万医生!”
“还记得上次屋顶party后你在李老爷子家小楼里说了什么吗?”
“我说了两件事——朗飞想要干掉千马,还有,韩门要毁掉千马。”
“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不一样了?”
“现在多出来了一件事,那就是陶子回来了。”
“不,没有多出来。”
仓里满一愣。他看着万国,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他会心地一笑。
“没错,还是两件事!韩门要毁掉千马和陶子回来了是同一件事。”
“当初韩门一到油醋街医院就做出了要查千马的架势,你说是针对你的。”
“我还以为他还记着十几年前的旧账。”
“所以你先下手为强,在西安把他打了一顿。”
“没想到他查我是受陶子的指使……”
“哈哈哈!什么指使,说得那么难听。”
“是在帮陶子做事。”
“这还差不多。”
“还有那个疯女人……”仓里满又开始摩挲着自己的腮帮子。
“柴非。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见你就问了一个那么刺激的问题了吧?”
仓里满的眼前顿时闪现出这样的一幕——
仓里满办公室里,柴非咄咄逼人地往前跨了一步盯着仓里满的眼睛问:
“有吗?仓总?”
看上去是被柴非的气势所迫,仓里满抬头看着她,身子却慢慢地靠向椅背。
想到这儿,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她蛮好玩的,性子很急。”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也许是被她的幕后老板逼急了吧,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万国点了点头。“想知道陶子离开后的十二年里,你到底有没有做不干净的事。”
“当时我蛮好直接回答她。不!万医生,应该你直接就回答她那个问题。”
“我回答有用吗?人家是想听你的回答。”
“我回答了也没用。如果是陶子站在我面前这么问我那我就回答。一个字——没有!”
“那是两个字。”
“两个字——没有!我只要一说出这两个字陶子就应该马上知道,我没撒谎。”
“为什么?”
仓里满用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
“眼睛。当时那个疯女人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倒是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和陶子的很像。我心里一咯噔!但她毕竟不是陶子,所以我就不吱声了。没必要啊!说了又能怎样?”
“也许就是那一刹那你的眼睛躲闪了,陶子才怀疑你做了什么。”
“陶子怎么知道我的眼睛躲闪?”
“柴非告诉陶子的啊!”
“她敢!”
“喂,人家是给陶子做事的好吧。”
“也是。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啊!就那么一刹那,我的窗户没敞亮,可惜了。”
仓里满的脑袋里突然又回响了一下:“有吗?仓总!”他不得不拍了拍脑门,然后说:
“说实话当时她真的非常咄咄逼人,好像我欠了她一辈子似的。呵呵,那个疯女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么。不过听说从伏龙镇回来后她就开始对你好起来了?”
“哎唉!很奇怪,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也许你在伏龙镇的所作所为让她对你改变了看法。”
“还不如说她在伏龙镇的所作所为让我对她改变了看法。”
“呵呵,就因为她和你一起跳了窗?”
“就像你说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当时如果陶子在场她也一定会跳的,肯定!”
说着,仓里满又把双眼投向了空气中——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他说:
“可是有一件事我真的想不明白。”
“条头糕?”
“对!”仓里满扭头看着万国,“陶子为什么要送条头糕给姚家阿姨?她不怕我一下子就找到她?”
“她想姚家阿姨了么。”
“都十二年了还差这一点时间?她明明知道姚家阿姨肯定会把条头糕的事告诉我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说!”
“就是陶子预料到你很快就会知道她已经在上海了……”
“这个已经知道了。”
“然后,她还百分之一百地确定,你找不到她!所以她才敢让人给姚家阿姨送条头糕。”
“她这么鄙视我的智商?”
“呵呵呵,你懂的呀。陶子么,什么时候夸过你的智商了?都是我们在夸你好吧。”
仓里满顿时失去了锐气。他用手摸着下巴,来回摩挲。“这倒也是。”
“既然这样你也别找她了。你也知道如果她不愿意出来你是找不到她的。你还不如……”
“什么?”
“现在陶子就想知道一,你是否和Paul的事有关。二,这十二年来你有没有做不干净的事,在油醋街医院。关于第二点,我想韩门已经上上下下都查了个遍查清楚了。”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很厉害?我也不懂她怎么就找到了韩门,还劝他放弃了做医生改学商业,然后还设法让他回到了油醋街医院!难道这么做就是为了查我是不是干过坏事?”
“你确定韩门弃医从商然后回到油醋街都是陶子一手策划的?”
“我当然是瞎猜。听起来好像很玄乎吗?从理论上来讲陶子有这个能力。不过……”
“不过就为了查你是不是干净搞这么大动静是不是太劳民伤财了?就为了你?”
“嗯?你什么意思?难道我……”
“连你自己也觉得玄乎了吧?不对,你是不是觉得挺得意的?”
仓里满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得意什么?”
“陶子为了你搞那么大动静,连韩门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也利用了起来。她很在乎你!”
“哈哈哈哈!听着很给力啊!哈哈哈哈!不过……”仓里满突然收起了笑容,“还有一个更可信的解释。那就是陶子把韩门安排在油醋街医院做副院长根本不是为了我!”
“是……另有所图?”
“她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比如?”
仓里满不吱声。万国故意把耳朵凑到仓里满旁边。仓里满会意。他压低了嗓门说话。
“不——知——道!”
万国失望地挪回了耳朵。仓里满得意地笑着说:
“不过我会马上知道的。我就不信我找不到陶子!她就在上海!在上海!在我们身边!”
仓里满越说越激动。他不得不站起身来,瞪大了双眼,用手戳着空气。万国示意他冷静。
“OK,OK!”
“你看了昨晚朗飞的股价了吗?”仓里满突然问。
“嗯?”
“在一开盘就暴跌了18%之后,朗飞的股价又拉回来5%,居然收在241块。”
“哦,你说的是这个。话题转换太快,我跟不上。”
“也许这个话题也和陶子有关呢?谁知道。你们都认为她无所不能的。”
“朗飞的股价和陶子有关?这脑洞……”
“所以请你暂时忘了陶子还行?我在和你说朗飞的事了。”
“我也看了昨晚朗飞股价的走势。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在会在收盘前快速拉回了5%。最关键的是,拉回5%的时候交易量也在放大,说明有资金在介入。”
“你怎么看?”
万国也站起身来。他向吧台走去。
“两种可能。一,Eagles Trust调低Longfly的目标价是因为他们怀疑朗飞在中国的表现并没有市场上普遍认为的那么好,而且公司可能还有隐瞒事实没有向股东披露。那么,如果有其他机构相信Eagles Trust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们的怀疑,就会乘机买入朗飞的股票。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知道快收盘的时候才出现了大笔买入的情况。”
万国来到吧台,一边倒水一边扭头看着仓里满。仓里满没有吱声。万国继续说。
“二,有其他利好消息。而且这个利好消息必须足够大,大到能够覆盖那则利空消息。”
“有利好消息?朗飞的利好消息?”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不过,这种利好消息往往是内部人员先知道的么。”
“你是说收盘前是朗飞内部人员在买自己家的股票?”
“不是没有可能。董事局么,也许一两个人……真正的当家人……”
“呣……有意思。一具尸体……说起他们的董事局……”
仓里满看万国。万国拿着一杯水走过来,等着他说下去。
“那个老,就是要把位子传给威廉姆斯的那个老约翰,听说病了?”
“动了个手术吧。具体情况没有披露。”
“这下威廉姆斯就更志在必得了,那个CEO的位子?”
“未必。有你这样一个合作伙伴,Williams也真够倒霉的。你看,你硬是顶着半年不进货,让Williams在股东面前根本无法自圆其说,所以市场上就开始有人怀疑朗飞到底在中国搞什么!好了,他要收购你,你却和韩门唱了一出霸王别姬,让Williams觉得你要和医院联起手来和他恶搞。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要真的下手干掉千马了,你又开始唱空城计,在Williams来到上海的当天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活活把股价拉下来十八个百分点。现在你又突然问起我老约翰的事,不要说你只是随便问问啊!”
“没有。我去美国的时候去了趟东海岸。我去看了看他。”
“哦。”万国这才彻底明白仓里满去美国是什么目的了。
“我和老约翰做生意的时候威廉姆斯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呢。”
“嗯。”万国的心,莫名地松了不少。
仓里满斜着眼看万国。“你,不想问我去找老约翰干嘛?”
“我只知道早些年老约翰和你混得蛮熟的。他也经常来上海。你们经常私聊。”
“没带你一起吗?我记得……”仓里满装腔作势地问。
“没有。就像一开始你和Williams私聊不带我一样。”
“对哦。韩门倒是在的。”
“反正也合适,你们三个都是当家人么。一个是千马的,一个是朗飞的,还有一个……”
“韩门也不是油醋街医院的当家人吧?”
“在他一亩三分地里他是当家人。听说谁也插不上手,即使孙四平也奈何他不得。”
“为什么啊?”
“因为他自诩为是天下最干净最无私的副院长,不怕查,查不怕,怕不查!”
“是只模子!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他是个能让你在一瞬间就放下警惕的人。这句话是你说的,还说了不止一次。”
“他韩门不是省油的灯。陶子利用了他,他也未必不在利用陶子。嗡嗡!”
“啊?”
“双赢!老外不是说嗡嗡的吗?论野心,韩门可不会只停留在油醋街副院长这个点上。”
“嗯,有道理。Win-Win。”
“Win-Win。倒是那个疯女人,死心塌地地跟着陶子,为什么唻?就为了什么自媒体?”
“我也没看透。”
“从一开始我就让龙岗给我盯着柴非。可是龙岗这个人,哎,太让我失望。”
“你的决断力我还是佩服的。”
“哦?”
“你永远不会让一个令你失望的人浪费你的时间。石龙岗不行你反手就扶胡晓丽上马了。”
“那要胡晓丽底子好才行。”
“的确不可多得。”
“今后十年,二十年就是他们的江湖了。就像一部电视剧,如果我和你演第一部,那他们就演续集。万医生,我和你演的这部电视剧,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就叫《基业长青》吧。”
“《基业长青》……好名字!”
仓里满的脸上突然泛出了激动的红晕。
“我现在这么一想,十年来,也就是那个疯女人说的我开始布局以来,我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四个字——基业长青!只是这四个字一直在我心里我没说出来。现在万医生你帮我说出来了。好!从创业的第一天起就绝不和客户有任何经济利益的交换是为了基业长青。成立千马后勤和千马餐饮是为了基业长青。拒绝朗飞的收购动议是为了基业长青。现在,和韩门合作改革油醋街医院的耗材供应链更是为了基业长青。不止千马,带领我们周围大大小小的经销商和我们一起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再也不用受老外的钳制,那,可是为了整个产业的基业长青啊,万医生!”
“不得不说你现在的思路能转到要带领同行走可持续的自主发展之路以摆脱对老外原厂的依赖和钳制,这的确是个境界的升华。恭喜你,Lehman!”
看着万国真诚的目光,仓里满不自觉地往前靠近了他,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水杯。
“不但要摆脱老外的钳制,甚至要在技术上超越他们,让他们跟我们走!”
说着,仓里满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万国一愣,问:
“你,心里已经有谱了?”
“有谱!靠谱!院庆那天,你等着看!要基业长青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万医生!”
仓里满越说越激动。他放下水杯,几乎要忍不住扑到万国身上和他拥抱了。可是——
“这么说,让Paul消失也是为了基业长青?”万国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仓里满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你没劲了啊万医生!”
说着,他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万国见状也坐回到办公桌前的椅子里,说:
“你不是说我找不到你要害Paul的动机吗?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为了基业长青不得不让Paul消失。可是目前我还不能说服自己Paul为什么会妨碍到你的基业长青。”
“这个思路理论上成立。不如我们来个比赛吧万医生。你,找出Paul妨碍我基业长青使我不得不对他下毒手的逻辑。我呢,从我的角度出发,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看谁快!”
“如果我快你就得对我下毒手了,还谁快。”
“哈哈哈哈!不如这样,我现在就提供你一个貌似是我动机的线索,作为我们这次比赛组委会给你万医生的一个小小的红利,让你赢在起跑线上。怎么样?要不要听?”
“说。”
“刚才那个高总在我这里坐了一会儿。他讲到一件事情倒是蛮有意思的。”
“什么事?”
“他说起Paul……”
万国一愣!仓里满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
“Paul之前曾经从我们仓库顶上的那个小窗子里爬进去过。”
“什么!Paul爬进我们的仓库!”
“是高总说的。他说Paul还在里面拍了照,把我们的库存全部拍了下来。”
万国一张啼笑皆非的脸!稍顿他说:
“我告诉你这个是想说在Paul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隐瞒的。”
“你早知道Paul爬进我们仓库的事?”
“不,我不知道。高总告诉了我我才知道的。然后我又马上告诉你了。我想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事实都告诉你了。你要怎么分析随你,但,Paul的事真的和我无关。以前我真的无所谓,你们怎么怀疑我我都不会介意。可现在既然陶子已经回来了,我就要洗清自己,让她出来。你,你们,明白吗?”
“你是要我告诉章颐陶子已经回来了?”
“让他不要再神经兮兮查这查那啦!还查陶子的踪迹,人家现在都已经回来了。好笑!”
“不知道他听到陶子回来了的消息会怎么想。”
“怎么想?失望呗!事实证明我没有害陶子,他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呵呵,那也不会失望。他应该高兴。”
“还有……”
仓里满又停住了。万国不动声色,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