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
胡晓丽捏着那根鬼瞌睡草,然后慢慢地把它拿到嘴边,闻了闻,再塞到了嘴里。她开始咀嚼鬼瞌睡,很仔细,很耐心。
“的确是鬼瞌睡!”她说道,然后坐下。
仓里满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也慢慢坐下了。
“石龙岗,你的老板,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酒里放一根鬼瞌睡呢?”他问。
“我不知道。”
“都说要善于揣摩老板的心思才能混出头呢。”
“他能有什么心思。”
“哈哈!不能这么说。人么,心里都藏着一头魔鬼。有人一辈子魔鬼不走出自己的内心,那就很好。但大多数人会在一生中的某一个时刻放魔鬼出来。在这之中,又有大多数人会让魔鬼出来兜一兜风就马上收回去,收回内心。那也不错。但,总有一小部分人,他们的魔鬼一旦出笼,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是他们不想把魔鬼收回去,还是魔鬼已经收不回去了?”
“我更相信是他们不想把魔鬼收回去。因为只要你愿意,魔鬼是一定能收回去的。”
“大不了玉石俱焚?”
“没错。你可以杀了自己。那样你的魔鬼也就失去了附身之地,也就死了。”
“可又有多少人有勇气杀死自己呢。”
“所以心藏魔鬼不怕,就怕魔鬼失控后你没有勇气杀死自己而只能任凭魔鬼肆孽。”
“你是说石总,他的魔鬼出来了?”
仓里满笑而不语。
楼下。
郭美歌看着小布袋子里的一小捆鬼瞌睡一脸迷惑。她用手捏了捏一根鬼瞌睡。
“这是什么啊?”
这时Jojo的手机响了。Jojo一看手机就站起身来到一边去接听,貌似很紧张。
白衬衫回答了郭美歌的问题。“刚才服务员不是说了吗,那这个放到酒里会喝得很舒服。”
郭美歌白了他一眼。“你是和他一伙的吧?”
“我?我都不认识他还一伙!”
郭美歌把黑眼珠翻上去死死地盯着白衬衫。白衬衫无语。
“其中有诈!”郭美歌嘀咕了一句。
这时柴非出现在门口。她看见了郭美歌和站在旁边低着头听手机的Jojo。她马上掏出手机拨陈真的电话。
“听着陈真,你现在能不能把你女朋友弄走?她和郭美歌在一起呢。”
“老大,你给了我一堆的事,都是院庆视频的脚本,我得静下心来好好……”陈真在电话里求饶。可是柴非斩钉截铁:“这是命令!”
“Jojo怎么你啦?你们不是一起喝过酒的吗怎么还不能见了呢?”
“我没空和你多啰嗦。我要和郭美歌谈一点事。”
没等陈真回话她就收起了手机。可是手机又响了。柴非一看,是韩门来电。
“嗯?”
韩门在那头露出惊讶的声音:“你找我?”
“哦,她明天要见我们。”
“哦,很好。我也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你说我有多机灵!我就猜到她明天可能要见我们所以我今天就来找郭美歌了。她还真在饭庄呢!好了我不多说了。我今晚一定要钓鱼把万国钓出来!”
“那明天听你好消息!”
柴非收起手机,甩了甩头发,然后气定神闲地往郭美歌那边走去。
角落里,Jojo正小心地压低了嗓门讲手机。
“我现在就和郭美歌在一起呢,高总。”
电话那头传来高明急促的声音。“你听着,不用说话。刚才我和你说了半天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要和千马终止合约的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注意这是extremely tial(极其保密)的事,你懂的。所以现在有一件事比较急,这件事我早就告诉你要做可是你却一直没上心。”
“是不是……”
“你别说话!”
这时柴非已经走到郭美歌旁边。她和郭美歌打招呼,又看了一眼白衬衫,然后坐下。
高明在家里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讲手机。
“Johnny刚才打电话给我。他一定要知道千马团队现在是否稳定。也就是说,一旦我们干掉了千马,他们的团队有多大的可能跟我们走。尤其是那个郭美歌。还有,赵一北。”
Jojo听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坐下的柴非。柴非也在看她,还和她挥手致意。
Jojo对着手机“嗯。”了一声。高明继续说:
“既然你现在和郭美歌在一起,你今晚把这件事给我弄明白了。听见吗?”
“我都弄了大半年了不是说没希望吗!”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Johnny虽然是问千马团队的情况,可是你应该清楚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Williams,事实上是要我们想办法让郭美歌和赵一北跟我们走。明白吗?”
郭美歌收起了小布袋子,笑盈盈地看着柴非问:
“你怎么来了啊?”
“怎么,不方便啊?这是你男朋友?”
柴非看了一眼白衬衫。白衬衫却并未慌张,而是笑而不答。郭美歌却眉毛倒竖地看着他嚷道:
“喂,笑什么笑!怎么脸皮这么厚的啦!你好走了吧?”
“哦哟你干嘛啦吵死了!人家不是蛮好的么,多帅!”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我不要胃寒的人做男朋友!”
柴非一愣。“畏寒?这……”
白衬衫大笑。“哈哈哈哈!哦哟我的胃……”
说着他作势捂住肚子。
“脾胃不好。先天不足也算了,他后天还作死!后天之气,就是脾胃之气他……”
柴非打断了郭美歌。“好啦好啦好啦我的妹妹!”
“今天我的脾胃还真不给力!要不我先撤……美歌?”白衬衫讨饶了。郭美歌却还不依不饶“什么美歌!叫郭姐!”
白衬衫一边把面前的碗碟放整齐,一边起身离座。“郭姐!我先走了,你们姐妹几个慢慢聊。”
他把自己的椅子推到了饭桌下面,然后和柴非点了点头。柴非一直看着他。
“再见!”
白衬衫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饭庄。柴非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回头看郭美歌说:
“人不错呢。细节决定了一个人的品味。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
“那个人离开前把他的碗碟整理好,而且离座后还把椅子推到了饭桌下面。”
“呀,你可真有心!”
“我是搞这个的么。比如拍电影,就是人物的细节才最动人,最感人的。”
“你是说那个人很有品味?”
“嗯。不错的。你看一看四周……”
柴非和郭美歌都环顾了一下饭庄。已经吃完的饭桌旁椅子横七竖八。
柴非继续说:“有几个人是离座后把椅子归位的?细节决定品味,记住我的话妹妹!”
然后她们同时把目光集中在Jojo的身上。
“这个Jojo,背着我们打电话,这个细节说明了什么?”郭美歌问。
“快让她过来!一直占线别人还怎么打得进来!”
“哎?”
“哦,不是,我是怕万一有人找她呢!我打手机就很短,就是怕错过重要的电话。细节!”
“细节决定成败。我信了。”
Jojo还在将手机。
“一定要今晚?我不是和她单独在一起呢。”
“一定要今晚。”高明说,“我要马上报告给Johnny我们的判断。你今晚最后再试一次。”
“高总你……突然也对一撇一捺的人这么上心了?”
“你说的,归根到底是人,一撇一捺的人才是一切。”
“Core value(核心价值观)?”
“对!我天天念叨着公司的Core value哪!不要说,只要做!看你的了。”
“嗯。挂了。”
Jojo收起手机,长长起舒了一口气,然后回到饭桌旁坐下。
“好了!”郭美歌高兴地拍手。
Jojo看了一眼柴非。“柴非好!”
“你气色不错啊Jojo!怎么,陈真这小子还挺会照顾人的吧?”柴非一副老大姐的样子。
郭美歌“哎!”了一声扭过头去,貌似这种话题根本不入她的耳朵。
楼上。
“你还记得半年多前我们从西安去了狼毛甸然后又去了董宗的厂子……”仓里满慢悠悠地说着。
“记得。更重要的是,我一直没忘记你托付给我的那五句话。”胡晓丽马上接口道。
“嗯。”仓里满点头。
“现在再回想这五句话,我都要哭出来!”
“那就是还没哭出来。”
“第一句就是要善待万总!这是你托付给我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你心里一直以来都是把人放在第一位的。”
胡晓丽看着仓里满,发现他的双眼闪闪发光。胡晓丽在空中写了一撇一捺。
“一撇一捺的人。”
“你知道那些外企,那些老外,他们都有所谓的企业核心价值观。”
“说什么的?”
“我以前也很好奇,就让万总收集了十几家外企的核心价值观拿来看。我和他一起看。结果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就是无论哪家公司,他们的核心价值观里面必然有提到一个字,那就是人——对,一撇一捺的那个人。而且大多数公司都把对人的尊重放在了核心价值观的中心地位。我当时很感动,还和万总讨论了半天关于外企把人作为核心价值观的原因。”
“朗飞公司也是?”
仓里满点了点头。“朗飞最夸张。他们把大大的一个一撇一捺放大了印在中间。”
“那现在呢?现在你已经不再感动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渐渐发现那些外企在这点上做得并不好,比我们千马差多了。”
“资本家么,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听起来你还认识不少资本家了?”
“没,没有。其实我就认识你一个资本家。”
“哈哈哈哈!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嗯?这句子听着耳熟呢!”
“就挂在仓健家客堂间那张八仙桌的正上方。”
“啊!难怪!我进进出出的也没仔细看,就觉得有这么一个标语。”
“标语!”
“就那个,那个谁写的字么,挂上面。”
“我们的古人几千年前就开始把一个人字放在核心价值观里了。老外却还天天嚷嚷。”
“嚷嚷没用。他们做了吗?”
“他们做不到。要让人卷铺盖回家的时候就不谈什么核心价值观了。”
“对了,听说那个……”
胡晓丽突然压低了嗓门,还看了看门口。门关着。仓里满好奇地看着她,把身子往前倾。
“那个在我们村子外出事的上海人,就是被朗飞开除的……”
“你知道得还挺多。”
“出来混么,没有几个朋友都不好意思吱声。”
“那可是个好人。有原则,有底线。可惜了。”
“江湖上都说仓老板从没有让千马的人卷铺盖回家的。说起这个所有人都直接跪了!”
“要感谢高南和龙岗。很多人不得不离开千马医疗然后加入千马餐饮和千马后勤。”
“我就干不了医疗,所以我直接去后勤。”
“后来我们也聪明了。来投奔千马医疗的,试用期下来不行就直接转餐饮或后勤。”
“以人为本。老外不行的。”
“他们既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员工,又要想着抢多年的合作伙伴的饭碗。没有礼貌!”
“那他们一撇一捺放中间的核心价值观呢?”
“他们已经消停几个月了。要动手,应该就在这几天。”
“那你……”
胡晓丽看着仓里满,一边说一边用手做刀横切脖子。“那我就不多问了。”
“是的,胡老板!”
胡晓丽突然害羞起来。她用双手掩住脸,咯咯咯地笑,身子也抖了。仓里满慈祥地看着她。
“不过说起一撇一捺,你也是一个人啊!那谁来照顾你呢?”
“新鲜!”
胡晓丽突然坐直了身子。她收起了笑容,直直地看着仓里满。“我觉得你内心,很苦,满叔……”
“很酷?”
“很苦。仓健都告诉我了。”
“这小子又说什么了?教过他心里要藏得住事。”
“他说你把那个教授送到了杭州。那个教授是万总的大学同学。”
“就这些?”
“还说,你,你在追她。”
“哈哈哈哈!这小子,看着傻心里倒也不糊涂。”
“我不相信。可是你后来又送那个教授去了美国。”
“然后你就相信了?”
“应该说我开始怀疑。可是没多久我就又说服自己了。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哦?你的判断是……”
“你不可能追教授。因为在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个永远无法被人代替的人。”
仓里满的脸色开始慢慢地收敛了起来。他拿起桌上的一片酒壶碎片在手里玩弄着。”
“其实如果你真要想追那个教授你才不会这么拖泥带水的呢!恐怕现在早就……”
“呵呵。我有那么厉害吗?”
“你是在做给万总看。其实这个更累。”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透!或者说是我……”
“是你不敢猜。”
胡晓丽低下了头。她那淡黄色的寸长短发在暖色灯光下愈加金色灿烂了起来。
“你也看出来了。万医生对我,并不坚定。他到现在还在摇摆不定。”
“说到底,还是那个在磊矶村外遇难的人的事。”
“要一个人从骨子里对你认可,有多难!那种深入骨髓的相信,那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站在你一边,即使整个世界都已经洪水滔天也绝不对你的清白产生任何邪恶之念的坚定。
“你希望万总对你有这种坚定?”
“如果他没有,这世界上就没人会有了。”
仓里满说着起身离座,走了几步,然后转身面对着墙。“这是我的命。我认。”
“不是还有……陶子……”
“你没见过陶子。不过还是谢谢你能提起她。”
“陶子几乎已经是千马集团的神话了。都知道她,可都没见过她。”
“每一年,在屋顶晚会上,还是会唱一遍《不想长大》。”
“呵呵。上次我刚来,什么都不懂,就跑上台去飚了一下高音。”
“你唱得很好。”
“后来小美告诉我,她都惊呆了。说我的高音几乎和陶子的一模一样,她都哭了。”
“对。她和陶子蛮熟的。”
“你说满叔,陶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能洗清我和谭斌遇难案的关系,陶子就永远不会见我。”
“你是说陶子就在这里?就在我们附近?”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万医生一样对我并不坚定。怀疑我是谭斌案的幕后黑手。”
胡晓丽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走到面墙而立的仓里满身后,显得很激动。
“那你就洗清自己的嫌疑啊满叔!你行的!你比谁都聪明,你……”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仓健拖着盘子走了进来。他看见仓里满和胡晓丽双双站在墙壁前,又看见饭桌上散落着的酒壶碎片和被黄酒浸渍了的桌布,一下子愣在那里动不了了。
胡晓丽欲言又止。“仓健……”
楼下。
郭美歌、Jojo和柴非已经开始喝上了。石龙岗端来了更多的菜和一壶酒。
柴非大为吃惊地看着石龙岗。“哟,石总你这是……”
“劳碌命!你喝好啊柴总!酒管够。”
石龙岗转身离开了,貌似并不愿意多搭讪。
“喂,Jojo,你认识刚才那个男生吗?”柴非转向Jojo问。
“谁?”
郭美歌说;“你行了啊。他那么个刚成立的什么鬼公司还想做进油醋街?呵呵,疯子。”
Jojo明白了。“哦,刚才那白衬衫啊!”
郭美歌给几个人都倒上了酒,然后举杯痛饮。Jojo也喝了,可是柴非貌似只点了点嘴唇。
郭美歌看着柴非。“别装啊!”
“哎?”
“这是酒!你当是润唇膏啊?”
“我也想喝啊!可这酒不是我的菜。”
“喝洋酒喝惯了是吧?我还不信了。来!”
说着郭美歌又给自己满上了。“这样。我喝两杯你喝一杯。怎么样?我舍命陪君子喝国酒。”
Jojo伸手阻止。“喂喂喂!美歌!你行了啊。喂!你少喝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郭美歌一口喝干了酒,然后端着空酒杯看着柴非。
柴非忙举杯。“我喝我喝!”
她皱着眉头,貌似痛苦地喝下了一杯酒。
Jojo紧张地看着郭美歌。“今晚你可不能醉了美歌!听见没有?”
“干嘛?我醉了就醉了。你不送我回家柴非送我回家。怎……怎么了?”
“对头!我可以送你回家。来,说好的啊你两杯我一杯。”
Jojo着急地看着正慢慢嗨上来的郭美歌,又看了看给郭美歌倒酒的柴非,一脸的焦急。
“对了,Jojo。你的手机好像响了。”柴非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