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怡却不知真相。“吟诗?等等!让老爷子吃下馄饨再说,免得呛着。”
“让他吟吧!这么多年,我要被他呛早就呛死好几回了!”
“可能不是诗,只能算一副对联吧——街前瘦影映柴扉,松阴疏冷罩寒门。”
忻怡用手支着下巴看着仓里满,貌似还在等着仓里满吟诗。没想到仓里满就此打住了。
“完了啊?”忻怡失望地问。
“完了啊!”
“诗呢?”
“吟了啊刚才。”
李云鹤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忻怡紧张地拍打李云鹤的后背。“老爷子!你还是呛着了!”
李云鹤挣扎着止住了咳嗽。他憋得满脸通红,用手指着仓里满。
“我就知道,你还能吟诗?那最多就是个打油诗。不!还只有半首打油诗!”
“我都没听见!你再吟一遍?”忻怡说。
“街前瘦影映柴扉,松阴疏冷罩寒门。”
“哦……听上去惨惨的。我只记住柴扉,还有寒门,是这个意思吧?是不是很惨的故事?”
李云鹤一愣。“怎么还有韩门?”
“嗯?对哦!是韩门吗?那个副院长,我们一届的。难道你的诗里有他的名字?”
仓里满笑着摇手。“天机不可泄露矣!”
李云鹤把最后一只馄饨放到了嘴里。他默默地咀嚼着,貌似也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你看他老爷子!他就是喜欢装神弄鬼的。”
“那是因为你们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却漏掉了另一个名字,所以不解。”仓里满说。
忻怡又来了兴趣。“还有谁的名字?”
“嘘!”
李云鹤继续咀嚼着,不说话。最后,他终于咽下了馄饨,然后满意地扎着嘴。
“呣!好吃!正宗!这李姐已经完全被上海化了,做的上海菜一只鼎!”
忻怡看着李云鹤。“刚才我问李姐是不是李教授你本家,她说不是。”
“哈哈哈哈!什么本家!她根本不姓李,是我让她叫李姐的。”
“哦,这样啊。”
“因为她在我家么,就叫李姐咯,好记。对了,你的名字也很讲究啊,忻怡。”
“您看出来了?”
“怎么看不出来?你两个都是竖心旁,一看就知道是搞心理学的么,还两个竖心旁!”
“哈哈!您真厉害!”
“不对啊!”李云鹤突然一皱眉,“难道你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搞心理学的?否则怎么取这个名字?”
忻怡点了点头。“啊。”
“哈哈哈哈!还啊呢!”
“啊。”
“呵呵,这孩子!也会捣糨糊!不过要论捣糨糊,这个人——”李云鹤用手指指仓里满,“——才是顶尖高手。”
“可他不是上海人。”
“对。可他已经深得上海人捣糨糊的精髓,没人能比。你呀,当心被他骗得回不去哦!”
“老爷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搞心理学的?”
“我不问你什么是心理学,我只问你忻怡,什么是科学?”
“科学?简单说就是关于事物发展规律的知识体系啊!”
“对了,科学,包括心理学,是一种探寻规律的学问。规律,这是你的强项。但是……”
“但是如果不按规律出牌你就晕菜。”忻怡马上接嘴。
“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你面前的这个人,他就是不按规律出牌的。”
“那就是属于病理学了?病理学就是偏离了生理学规律的科学么。病,就是反生理规律。”
“可即使是病理学,也有规律,是疾病的发生发展规律。不是吗?”
“难道我面前的这个人,”忻怡看着仓里满,“都已经超越了疾病的范畴,是真正的毫无规律可循?”
李云鹤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把一只手搭在忻怡的肩上。
“我老了。很多事不懂了。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问他自己吧。”
说着李云鹤往外走去。忻怡起身作势要去搀扶他,却被仓里满叫住。
“喂!”
忻怡回头。“啊?”
“老爷子要休息了。”
“对啊!我去送送他啊!”
“不用。他脑子里肯定正想着事呢,不要打扰他。”
忻怡又坐下了。
“这老爷子怎么样?你们上海人叫继爹的,他就是我继爹。”仓里满说。
“那你就是他的过房尼子。”
“呵呵呵,过房尼子,和继爹不搭呀!应该叫继子才妥当。”
“上海人都这么喊的。既然已经深得上海人的精髓,就喊过房尼子好了。”
“你居然没看出他离开的时候有强烈的心理活动?”
“你别装了。”忻怡淡淡一笑。
“啊?”
“我不在乎老爷子的心理活动。我在乎的,是你的心理活动。说吧,干嘛带我来这里?”
“认识下老爷子啊!”仓里满还想和忻怡多玩一会儿。
“再装!我问你,万国,你的万医生,经常来这里吗?”
“没有。”
“他可是老爷子的学生啊!”
“是差一点就成了老爷子的学生好吧。准确地说,是差一点!”
“我不是说研究生。我是说在病房里万医生是老爷子一手带出来的么。”
“这个对。老爷子带了他五年,直到万医生离开医院。”
“即使这样,万医生和老爷子也不怎么走动?”
“老爷子说他和万医生一直热不起来。”
“和你就热的起来?”忻怡歪着脸看仓里满。
“你什么意思?”
“你这样和万国较劲有意思吗?”
“我在油醋街医院拖地的第一年万医生也来到了外三。他留校做外科医生很多人羡慕。”
“所以,你们应该已经认识25年了?”
“马上就26年了。”
“然后万医生做了5年住院医生?”
“嗯。我拖了5年的地。”
“然后万医生决定要考老爷子的研究生,而你,决定自己做生意,创办千马公司?”
“对。”
“好。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就在那年那个要考研究生的人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因为我去了他家。”
“你?你去了万国的家?”
“那时候万医生已经通过了笔试,正请假在家准备老爷子的面试。我去他家找他。”
忻怡若有所思。“Iing.(有意思。)”
“一具尸体挺有意思。”
忻怡一愣。“哎?什么尸体?”
“我记得我提了一颗芒果去见他的。芒果很大,我到现在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芒果。”
“才一颗芒果?”
“我没钱。与其买一袋子小的,还不如买一颗最大的。”
“明白。毕其功于一役。看来这是你的风格。”
“难道我这么做心理学上又有讲究了?”
“有。不过你别打断,继续说。心理学上的事交给我,你别老想着我在分析你。”
“呵呵,你只要一说你明白我就知道心理学上有讲究了。”
“其实你也不怕我分析你,对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自信最后你能主导我的判断,然后反过来让我帮你达到你的目的。”
“我有什么目的。”
“看,你软了吧?你敢说你对我没有目的?”
“这……你是说我对你……”
“停!不要转移话题!我不是小女孩啊!再说,万医生在这方面比你强多了。你少来。”
“哪方面?”
“花小姑娘啊!他多讨小女孩喜欢啊!你肯定也知道。”
仓里满貌似一下子失去了锐气。他又转头看向不知道哪里。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你和万国,都想利用我去刺探对方的内心。你们俩,真有意思。”
“被你看出来了。”
“不是吗?你早看出我是万医生喊来看你的,可是你好像比他更来劲了。”
“因为我要你帮我分析万医生。”
“是吧?所以我说你和万国两个人较什么劲呢,都认识25年的人了。”
“不是较劲,是,是,是……”
“是什么?说出来!是什么?说出来!”
“是,是是……我真的说不出来。”
“嗯,如果说得出来你也不需要我了。所以你现在还只能停留在表象,所以你痛苦。”
“表象?”
“今天晚上就是一个典型的表现。你带我来见老爷子,是因为你要显得比万国强。”
“有吗?”
“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可是你的内心却给你发出了这个强烈的信号,要你这么做。”
“来见老爷子?”
“对的。你能带我来见老爷子万医生却不能,你那个得意啊,呵呵,忘形了都。”
“有吗?”
“小儿科!”
“可能吧。”
“就是小儿科。还仓总呢,就是一小孩儿。”
“不过……”
“怎么,还不服气啊?”
“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显摆呢?心理学上有啥说道的?”
忻怡一愣,然后突然脸红了起来。她慌忙把目光从仓里满脸上移开。仓里满追问:
“我是小孩啊。我记得小时候一起玩总有男孩喜欢在女孩面前显摆的,是为什么呢?”
忻怡扭过脸。“我不知道!”
“这不公平。既然要分析,我不懂的地方你就要帮我分析才妥当么。”
“好吧,你赢了。”
“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我的内心给我发出了强烈的信号,说让我带你来这里。”
“说了你赢了还啰嗦。”
“你说是为了压过万医生显示我比他强,可你没说出我更深层次的内心需求。”
“说了,就是儿童需求,甚至是婴儿需求,No.1 in life,就是哭着闹着要做老大。”
“没有。还有更原始的需求。你懂的,你是故意不说,因为会牵涉到你自己。”
忻怡作势要站起来。“我要回酒店了。”
“夜未央。”
“我睏了。”
“不能啊!你不睡了一天了吗?太早睡不好,时差倒不过来的。”
“我没睡了一天!”
“你刚才说你睡了一天。”
“好吧,我骗你的。”
“那你在干嘛呢这一天?”
“看电影。”
“还去看电影了?”
“在房间里看的,网上。”
“啥片子啊?”
“《教父》。”
忻怡像一只被彻底打败的猫一脸沮丧。仓里满却满脸堆笑地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
“妥了!我送你回酒店!”
“我才不要你送。这么不成熟的人!”
“妥了。我不熟,黑叔熟,就让黑叔送。”
小楼外,李姐把忻怡送到黑色奥迪车边。黑叔帮忻怡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忻怡坐进了车。
空气中飘来了李云鹤的声音:“你喜欢她。”
原来是坐在床上看书的李云鹤在和正进屋的仓里满说话。仓里满在床头一张椅子里坐下。
“12年了,你从来没带女人来看过我。”
“她被我逮个正着。”仓里满漫不经心地说。
“难道你刚认识她?”
“她是万医生的同学,你知道。万医生请她从美国飞过来,你知道是干嘛的?”
“她不是来学术交流的么?”
“这你也相信。是万医生一手策划的。医院里那个心理学学术论坛是万医生搞起来的。”
“万国为什么费那个心思把忻怡喊过来?”
“因为我。”
“你?他要给你找个女人结婚?”
“哈哈哈哈!如果忻怡真和我好上了,那也是意外的收获。这得感谢万医生。”
“我看你你俩好上的机会蛮高的。”
“老爷子你说的是真的?我可真下手了啊!”
“因为你对她感兴趣。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逃脱你的,里满!只要你有兴趣就能追到手。”
“我不知道。”
“忻怡到底来干嘛的?”
“她来给我治病。”
“你是说万国请她来给你治病?”
“嗯。”
“治心病?”
“嗯。”
“你有心病?万国说你有心病?”
“他没说。他直接把治心病的医生请来了。这就是万医生。”
“搞什么!乌七八糟!他为什么不直接和你沟通呢?这个万国!”
“因为,他心里,也有事。他怀疑我做了一件坏事,又觉得我不会和他说实话,所以……”
“什么坏事?难道你还能……”
“杀人。”
李云鹤一下子呆住了!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仓里满,半天没说话。一秒,两秒,三秒……
“当然,是他自己瞎想。我哪会杀人。”仓里满嘀咕道。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也不准备和您细说老爷子。都是无中生有的事。说出来您会以为是神话传说呢。”
“所以万国请忻怡过来是刺探你的内心,想找出你杀人的动机?”
“嗯。因为我已经当面对万国说是我干的,所以他现在正苦于寻找我的动机。”
“什么!你承认了!”
“我故意承认的。你知道,我喜欢玩这种游戏。既然他怀疑我我就承认,然后……”
“然后你留给万医生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找出你的动机?”
“呵呵,老爷子聪明。如果我不承认,他心里还舒服一点。但我一承认就该他抓狂了。”
“你疯了!还游戏!你说过的话到时候会作为证据拿出来告你的!”
“万医生不会这么做。再说,我知道该怎么说,他抓不住我把柄的。我和他玩玩。”
“你图什么啊你呀!里满!”
“我不知道。认识万医生快26年了,我一直想逗他玩,可他永远那么酷,那么冷。”
“我有同感。他那个人,热不起来的。”
“不对。他热得起来。比如和忻怡,他就很亲热。忻怡也对他很亲。”
“你不要告诉我你吃醋了。”
“不搭嘎的事。我认识忻怡才多久?可万医生对我造成的伤害已经26年了好吧!”
“哈哈哈哈!居然还说伤害。”
“玻璃心。”
“你呀!要我说还是那句话,这么大个老板了,还像个孩子。”
“忻怡也这么说。”
“不用忻怡来分析你的心理,我都知道你为什么和万国较劲。”
“老爷子你说说看。”
“两个字——征服。这么多年来你不断地征服,人,生意,地盘,从没失手。”
“是么?”
“是。可万医生呢?这个你身边靠得最近的人,却是唯一一个你没有征服的人。”
“我走了。”
仓里满起身就往门口走去。他慢慢开门,轻轻走出卧室,然后关门。门外传来他的脚步声。
李云鹤想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道:“不对!除了万国,你还有一个人没有征服。”
李云鹤说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陶子。刚才,李云鹤不敢在仓里满面前说出这个名字。
李云鹤按灭了床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