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那天,就在这楼里,在那间里屋,我们不是都谈好了吗?”
“那几个人?他们医院的数据能和我们医院的比吗?你知道所有大药厂都是找我们做临床的,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油醋街医院!就这么简单。”
“可我们不是大药厂,连药厂都不是!我们是做医疗器械的临床,你懂的老爷子!”
“我懂。医疗器械的临床根本不用和药厂的临床那样严格。可是我是我,是李云鹤!”
李云鹤突然提高了嗓门,还不得不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让气喷出得更顺一些。仓里满看着他。
“我李云鹤拿出去的东西要有点腔调才行。咳咳咳……”
李云鹤咳嗽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几口,终于平息了下来。
“嗓子还是不舒服?”仓里满柔声地问。
“气管都切开过的,还插了那么多天的插管,这嗓子能舒服吗?”
仓里满脑海里闪出十年前李云鹤躺在ICU里气管切开连着呼吸机的惨状。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也太敏感了。”他看着李云鹤说。
“你说什么?”
李云鹤不能相信似地转头看着仓里满,却发现仓里满脸色肃杀地又说了一句:
“我说您太敏感了。”
“我敏感?!”
李云鹤“啪!”地一下把茶杯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杯盖“哐当当”地跳动了几下。
仓里满貌似并不理会李云鹤的情绪。“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十几年了,老想着,这嗓子就不会顺畅。”
“我记得你说过不会放过韩门?”李云鹤收起了脾气。
“刚才您问我是不是还要留着医院后勤和饭店那两块生意,我还已为您老糊涂了呢。没想到不会放过韩门的话您倒是记得挺扎实。选择性糊涂哪您?”仓里满诡异地笑着,“您不用惦记着这事,韩门那儿有我呢,我也会让他躺到ICU里去的,您放心。”
他端起茶杯喝茶。李云鹤也喝茶,他那两只从茶杯沿露出的眼睛一愣一愣的。“你还是怕万国知道我们在做临床的事?”
“他迟早会知道。我生气的是,我们说好的计划,您却要私自改动。”
说着仓里满也“啪!”地一下把茶杯重重地拍到了茶几上。“还不让我知道!”
李云鹤被吓了一跳。正端着点心要进来的李姐见状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你确定不想在油醋街医院做导管的临床?”李云鹤问。
“已经晚了。万国连包装盒上的编码都知道了——TXYL3/008,对吗?”
“你不是说不怕他知道吗?”
“可他知道得太早了!”
“时间,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所有事情的成败,老爷子,我告诉你,都是时间关系!不能早,也不能晚!”
“时间……”李云鹤嘟囔着。
“朗飞想买下千马,像火烧屁股一样要越快越好,是买时间。我拖着不谈,而且开始不进他们的货了,是买时间。韩门想搞独立经销商,还一把把我拉到了他的圈子里一起做,是买时间。我答应他了,要重出江湖帮他把一个个山头铲平,是买时间。我让您在其他医院秘密做我们导管的临床数据,是买时间。我让您试一下东盛在推的国产BMG,是买时间。我故意和万医生较劲,是买时间。我镇压手下人的威风,甚至不惜让韩门帮忙,是买时间。一切的一切,都是时间,时间,时间!”
“而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时间点,那就是150周年院庆那天。”李云鹤接嘴。
“您懂了。”
“告诉我,小子!”
李云鹤紧紧地盯着仓里满的双眼。“为什么院庆的日子对你如此重要,以至于你要把所有事情都压在那一天?”
仓里满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他脱去鞋子,把双腿盘曲在椅子里。“江湖追杀。”
“你犯事了?”
“我未必犯事,可人不放过我。都是命。”
“是个讲究的人。亡命天涯之前安排好所有的兄弟,的确有侠士遗风。”
“那天,你会看着我消失。”
“院庆那天?”
“你在主席台上那天。”
“好。你也要记住那天我要的是什么。”
“你要在那天坐上主席台。这个可以有。”
李云鹤满意地端起茶杯喝茶。可是茶水已凉,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李姐!”
“干嘛?吓我一跳!”仓里满夸张地瞪大了双眼。
“倒茶!点心也不端来,真是怠慢你了。”
“老爷子您中气还挺足!要我都喊不出这么亮的嗓门。”
“你是说我一定能活到院庆那一天?”
“必须的。您有李姐伺候着呢,是越活越年轻的节奏。”
“是作死的节奏。”
“所以,不要作。”
李云鹤又“啪!”地一下把茶杯拍在了茶几上。“你敢和我说这样的话!”
这时李姐正好端着茶壶走到门口,见状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李云鹤喊道。
李姐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却也没回头,而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貌似正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是不是您家里的暗号?”仓里满捣起了浆糊。
“什么暗号?”
“用杯子拍一下茶几,然后这李姐就得出去?”
说着仓里满拿起茶杯,“啪!”地一下拍在了茶几上。李姐果然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的确是暗号!”仓里满说。
“到底是你作还是我作?”
“我俩都不能作。好戏才刚刚开场,演员才刚刚露脸,千万不能剧透!”
“我会小心的。”
“《腹痛的鉴别诊断》我读了好几遍,可惜,就是少了那张扉页。”
“说了到了那天才给你的。我的终点和你的一样,也是院庆那天。”
“妥了。反正到了院庆那天如果您不给,我就——”
他做了个探囊取物的动作。“——自己取!我好像已经猜到了您把那张扉页藏哪儿了。”
仓里满说着放下盘着的双腿,穿上鞋子,起身要走。这时,李姐又出现了,手里还端着点心和茶壶。仓里满吃惊地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突然,他拿起茶杯“啪!”地拍在了茶几上。可是这次茶杯被拍碎了!本想看着李姐转身离去的仓里满被吓了一跳,慌忙收手。他看着自己的手,还好没受伤。李姐微笑着走过来,把盘子搁到茶几上。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说。
“哈哈哈哈!讲得好!”李云鹤差点鼓起掌来。
李姐开始收拾碎了的茶杯。仓里满垂头丧气地自顾自往外走去。李云鹤一直看着仓里满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客厅外。然后,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不过……他是真的聪明!”李云鹤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天,郭美歌提着三杯咖啡走到万国办公室的门外。她拿出一杯递给正埋头做事的小美。
“谢谢你,美歌。”
“他在啊?”
“在呢。”
郭美歌微微一笑,然后在万国办公室的玻璃门上胡乱敲了几下,没等回音就推门而入。
“师父!”
说着她递上了一杯咖啡。万国正对着电脑想着什么,见了咖啡便随手接了过来。
“你高兴了?”郭美歌问。
“高兴的事太多,你说哪一件?”万国继续看着电脑。
“还装!李国辉都和我说了,你们大学同学聚会,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从美国来了。”
“八卦。”
“哎哎!心虚了吧?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说我八卦。”
“我是说李国辉八卦。”
“科室已经通知他回病房了,这下把他给高兴得,对着我说了一大通好话。”
“你牛。”
“对着我说了你一大通好话好吧!他知道是你帮他的这次。”
“让李国辉这样的人不做手术是病人吃亏。”
“我知道。哎,别打岔,从美国来的人是谁啊?应该也是你大学同学吧?”
郭美歌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她把脑袋凑过去盯着万国的脸看。万国还是一脸镇定。
“大学同学啊,从美国回来,难得老同学聚一聚。你不也鼓动李国辉组织我们同学聚会?”
“不说他,说你呢。是女同学?”郭美歌问。
“嗯。”
“史云认识吗?”
此言一出,正喝着咖啡的万国“噗嗤”一下把一口咖啡喷到了电脑屏幕上。
郭美歌马上惊呼:“呀!看把你吓成这样!”
说着她马上站起身递过来几张面巾纸。万国手忙脚乱地擦着电脑屏幕。“没礼貌!”
“那就是不认识。”
“人家大学一毕业就去了美国。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史云呢。”
“她就一直没回来过?你们就一直没碰到过?”
“我去美国……”
“完了!”
说着郭美歌喝着咖啡还连连摇头。万国没有搭理她,继续仔细地擦拭电脑屏幕。
“别擦了,都擦得像镜子一样了。你对着屏幕照一照自己的脸,师父,你看见啥了?”
万国停下手,然后对着屏幕看。“我的脸啊。”
“脸上有啥?”
“有鼻子有眼啊!”
“没看见你额头上写着俩字吗?”
“有啊!一个字是‘八’,一个字是‘卦’。”
万国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额头左边,然后右边,然后他抬头看着郭美歌。
“明明是‘心虚’两个字!”郭美歌说。
“好吧,是我的初恋。”
“我又没问你这个!”
“那你在好奇啥呀!”
“哼!我走了!”
郭美歌气呼呼地起身离座,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拉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万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出去。外面,正喝着咖啡的小美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郭美歌破门而出。
才过了五分钟,郭美歌又坐在了万国的对面,还是在万国办公室里。
“我忘了说正事了。”她说。
万国坐在办公桌后面,侧着身,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你也知道刚才说的不是正事了?”
“ICU那根导管,连正式的包装也没有,到底怎么说啊?我很火。”
“你要干嘛?”
“我要把那个插导管的博士揪出来问个清楚啊!可你不让。”
“算啦,是李云鹤弄来的,你揪住他的博士有什么用?”
“那你不是说这事你来处理吗?到底怎么样了啊?有人弄我的医院了你也不管?”
“江湖上还没人敢来弄你的医院吧?你可是油醋街一姐,怎么说,对了,是神一样的存在。”
“你心不在焉的,还说风凉话。”
万国重重地敲下了最后一个键,然后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郭美歌。“说了这事交给我,你别掺和了。”
“怎么叫我掺和啊?那是我的医院!还有上次急诊室发现东盛的BMG的事呢?”
“这两件事你都别操心了,有我呢。”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调查了啊,你知道我会怎么调查。”
万国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郭美歌也回头看了一眼。“门关着呢,说吧!”
“你想想,这两件事有什么共同点?”
“都让我不爽!”
“就像医生看病的逻辑是一样的。如果有两个症状,就要抓住共同点找出一个病因。”
“一元论!你教过的。”
“即使有几个症状同时存在也要考虑是同一个病因,这就是一元论的逻辑。”
“好吧,这两件事背后都有李云鹤的影子。”
“很好。李云鹤要在油醋街用别人家的东西而不用千马的,你觉得奇怪吗?”
“奇怪。除非……”
“说下去。”
“除非他和仓总说过,而仓总也同意的。”
“对了。那你还要去调查吗?”
“难道你也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
“那就是仓总和李云鹤私下的交易?”
“未必是交易。我觉得应该是一个计划吧,还可能是个不小的计划。”
“什么计划这么神秘?”
“这一定是一个只有当家人才会需要做的计划,所以我也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当家人?你是说仓总?当家人需要考虑什么计划?”
“四个字——基业长青。”
“基业长青?”
郭美歌愣在那里琢磨着这四个字。万国盯着她看,等待着她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果然——
“啊?!难道是……”
“嘘——!”
万国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嘘住了郭美歌的话。郭美歌张大的嘴一时合不起来了。“还真有这事?”
“猜的。”
“如果连你也不知道真相的话,那就要找后路了啊,师父,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担心的是你。”
“你一直带着我不行吗,师父?”
“不行。”
“为什么啊?难道你要退出江湖了?不要啊师父,你那么强,你不能退出!”
郭美歌激动地站了起来。可她看着万国冷酷的脸,又坐了下去。万国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行了。”
“什么行了!”
“你别去调查,我会和仓总谈。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秘,我会告诉你真相的。”
“切,又来了。”
这时郭美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然后听手机。“喂?晓丽啊!你说吧。”
万国听到晓丽的名字,不禁好奇地看着郭美歌。
“嗯,好的,我一会儿来外三找你吧晓丽。嗯,拜拜!”郭美歌收起了手机。
“是胡晓丽?”万国问。
“对啊!她找我有事。上次她问我去哪儿可以弄到几百套制服。”
“制服?”
“她说要改革他们团队的制服,改成全白色的,质地也要好一点的。”
“难怪龙岗说有人要反呢,还真有这事啊!”
“我鼓励她反!”
“喂!”
“他们现在的衣服的确不好看么,一红一白,还以为办红白喜事啊!”
“你怎么一听有造反的事就来劲呢!也不嘎嘎苗头。”
“嘿嘿嘿!师父你说对了,我就喜欢掺和造反的事。不嘎苗头,好玩呗!我走了。”
说着她起身要走,被万国喊住。“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两件事我不管了。反正你以后也不管我了,我就去和磊矶村的人混了。”
“长点心眼吧你!”
“没人管我咯!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对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郭美歌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万国。“李国辉说要喝那个那个什么疙瘩酒,说好几次了,你记着聚会的时候带两瓶过去。”
“带不了。”
“啊?你这么小气的?”
“这酒禁止外带。仓总的命令。”
“喂,哪有这样的啊!你的初恋也来了,还不能破例啊?多少人想着喝一口呢。”
“她不喝酒的。”
“李国辉要喝啊!他还要帮胡晓丽做手术呢别忘了,喝你几口酒这不过分吧?”
“这酒都快绝种了,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那这次就更要喝了!我不管,这酒喝定了!”
郭美歌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万国看着她离开,摇着头,脸上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