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没接茬。她走过去帮着黑叔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然后直接走回楼里去了。
仓里满也不在乎。他走向奥迪车,拉开了车门,正要钻进后座,突然——
“耶儿——”分明是雪鹰的叫声!仓里满马上朝天空望去。
“耶儿——”又一声鹰唳!更清晰了!
仓里满抬着头,望着天,身子却四处打转,貌似在寻找一个没有树枝阻挡的最佳视野。
可是,不再有鹰唳了。天空中什么也没有。黑叔走到仓里满面前。
“上车吧,老板!”
仓里满站在那儿,不甘心地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低下头跟着黑叔上了车。
小楼的窗户后面,李姐一直看着外面的一切。
天,黑了。
在特需病区的过道里,郭美歌款款地走来,然后拐进万国的病房。一进门她就看见仓里满正坐在病床边哈哈哈哈地笑着说话。
“为了那根导尿管,你被李教授整整骂了一个月。天啊,那老爷子的臭脾气!”
万国坐在病床上正在输液。他已经换上了病号服,气色不错。
“后来我才明白,”万国说,“老爷子是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手术的,更何况是个小小的住院医生。”
两个人都看着站在门边的郭美歌。
“徒弟来了,我好走了。”
仓里满说着站起身来。
“去哪吃的啊?”万国问。
“她还能去哪吃?油醋街一号!”仓里满说。
“对的。”郭美歌走了进来,“我突然发现我能吃油肉了!刚才我又吃了一次韩门爱吃的那种盒饭,番茄大油肉!”
“韩门?”
仓里满的脸沉了下来。郭美歌意识到也许说错话了,马上掩着嘴看向万国。
“美歌见过韩门了。”万国轻描淡写地说,“她在对面做午餐会,结果韩门不请自来。”
郭美歌走到万国病床边,找到了开关盒,开始操作病床变换各种姿势。万国则任她摆布。
仓里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
“美歌,他会吃了你的。”
“谁?韩门?”郭美歌惊讶地说,“他爱吃油肉,我又不油,他干嘛吃我?”
仓里满和万国一时没忍住,都爆笑了起来。仓里满指着病床说:
“喂!你把床弄得上上下下,眼花缭乱的,帮你师父在床上练功夫啊!”
话音刚落仓里满就意识到说错话了。他马上掩住嘴,瞪大了眼睛。没想到——
“舒服吗,师父?”郭美歌貌似根本没听见仓里满的话,轻声地在问万国。
“舒服!”万国也颇为配合,“对对对,就刚才那个体位,对对对,这个最舒服了。”
郭美歌把病床操作到最佳体位,然后开始上上下下地端详起这张床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仓里满不敢相信这两个人有如此好的默契——都当做没听见他刚才说的那句不恰当的话!
仓里满慢慢放下掩着嘴的手,嘴也慢慢合上了——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这个病区的床可都是美歌卖进来的。”万国说。
“我记得。说起这病床,我怎么就想起章颐了。”仓里满有点迷糊起来。
万国“呵呵”一笑,没吱声。仓里满继续说:
“想当年,他吵着要辞掉警察的工作,到我们这儿来卖病床。”
“蛮好啊!这病床多好卖啊,美国进口,全球第一,现在都成了特需病房的标配了。”郭美歌兴奋地说。仓里满没理她,继续说自己的话。
“我没答应。我知道他不是做这行的料。”
“如果你当时答应了,现在也许没这么多麻烦事了。”万国说。
仓里满重重地挥了一下手,并不接茬。他看向还在爱惜地抚摸着病床的郭美歌,说:
“美歌,我知道,病床的生意都是你和你师父的功劳。”
“还不是你抢来的生意,仓总?要论抢单子,你可比我们凶多了好吧!”郭美歌可不糊涂。
果然仓里满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
“不行了不行了,美歌啊,你仓总我也老啦!你听说没,现在圈子里都在说有一个叫李军的……”
“哦!知道。微刻医疗么,他们的老总,李军李总。”郭美歌说道。
“对对对对!就是他!都说他现在是抢单子的第一把好手呢。我们老啦,美歌!”
“我看他们微刻医疗不行。狠三狠四的,能抢一两个单子也是别人给面子而已。时间长了就要拼人品了。他们能和您比啊仓总?您一开始是抢单子,可是后来呢?后来都是别人主动给您单子了好吧!那才是人品。只有靠着人品才能做上个二十年不垮掉。”郭美歌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通,把仓里满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说哈仓总,他李总叫还没碰上您。要是您和他直接交手面对面抢单子,呵呵,您还别说什么您老了,您甩他个三条横马路都不带喘气的!”
万国笑着摇头,仓里满却笑成了一朵花——人老了老了就爱听这个。不是吗?
“万医生,你有这么一个能聊好天的徒弟,我表示很嫉妒啊!我走先。”
说着仓里满拉住了行李就要走。
“你去机场啊仓总?还提着行李呢。”郭美歌好奇地问。
“这里面是书,是我带来给李云鹤教授的。他也住这病区,在最里面那间。”
郭美歌忙说:“那我……”
“你不用去,美歌,”万国说,“除了你们仓总,那老爷子谁也爱理不理的,连我都不敢去看他别说你了。”
仓里满没接茬,推着行李箱往外走。郭美歌跟在后面送他。仓里满出了门,回头看着郭美歌。
“你师父,这次发病不像前几次那么凶么,看起来很正常啊!”
“我看着他发病的,然后马上就带他过来了。也许是用药比较及时吧。”
仓里满用满是问号的目光看着郭美歌。郭美歌的眼珠有一次细微的——躲闪。
仓里满貌似已经找到了答案,便转身往过道深处走去。郭美歌看着他的背影。这时——
“美歌!”
郭美歌一惊。她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套装,气度不凡的女子站在病房门口。
她,就是史云,万国的妻子。史云手里提着保温桶,正面带微笑地看着郭美歌。
“师母!”郭美歌高兴地喊道。史云忙止住她:
“还能不叫我师母了啊?都被你叫老啦!”
“史总!”
“哎唉!叫我Claudia,别喊史总,难听死了。你学不会的啊!”
说着她挽上郭美歌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走进了病房。万国看着她俩,笑得很欢。
“哎唉!你看上去不错啊!我还以为你又像上次那样一塌糊涂了呢。”史云说。
“这次没事,是因为发病的时候美歌正好和我在一起喝咖啡。”
“谢谢你啊,美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郭美歌微笑着摇摇头。史云在病床边坐了下来,顺手把保温桶放到了床头柜上。
“万总,那我走了。”郭美歌就是会噶苗头,“你有事喊我就打电话啊!”
“没事的。你放心吧,回去好好休息。今天蛮累的。”
史云站起身来。郭美歌拿上自己的包,和史云挥了挥手,就轻巧地消失在门外了。
史云看着郭美歌出了门,又坐了下来。她抓住万国搁在被子上的右手。
“你还好吧?”史云轻声问道。
“没事。昨晚喝多了一点,用生理盐水洗一洗血就OK了。”
“那就早点回家,在家里休息几天吧。我拿休假陪你。”
“不用。我住进来也想好好检查检查。已经蛮长时间没有体检了,胆固醇之类查查。”
史云和万国默默地看着对方。万国翻过右手,把史云的手紧紧地扣在自己的手心里。
“要不要告诉孩子?”史云抬腕看了看手表,“他那边也快天亮了,该来视频了。”
“不要瞒他。他应该学会在任何情况下调整自己的心态。他都20岁了。”
“他还蛮坚强的。上次你犯病你看他和你说话的样子,是个男子汉了。”
史云和万国都露出了微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了。史云说:
“如果辛苦的话,就退出吧,退出你的那个江湖。你知道家里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何必呢?”
“已经晚了。”万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