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数年,待到姬夏遭受了第三千二百一十六次刀锯之刑后,牛头马面又一次将他浸入了水池中。
水池里填的是腥臭汤汁,可活死人,肉白骨。
姬夏一路受苦受难,受刑十万次而未死,也多亏了地狱药汤的续命。
在拔舌地狱、剪刀地狱之时,每每受刑之后,他只需喝下一二碗汤汁,就能复又长出舌头、手指。
可到了石压地狱之后,一次受刑,他需沐浴在汤池里良久,才能续骨生血。
这其中有刑罚大小的缘故,也有他肉身蜕变的缘故。
“身入地狱,遭受十八般苦难,吾命数里九死一生的变数,难不成就是石压地狱的白面鬼差?”
姬夏忆起那个身穿纹字寿衣的鬼差,颇有些云里雾里。
他先前在岐山之上,从未听娘亲提起过地狱之事,后来跟随师兄李仲来到东海,也只远远瞧见了他人术法引渡而来的黄泉。
何为鬼差,何为地府,他一概不知。
“不对,对我行刑之人,皆是身负罪业。”忽而,姬夏似是悟到了什么,“拔舌地狱的狱卒,被剜去了一目。剪刀地狱的老妪,也是被拔去了舌头,只因我在拔舌地狱替她受刑,方才能够张口言语。”
然而,老妪此前分明只能发出咿呀之音。
“老妪曾说,先前的一剪,是狱中的规矩,想必是身为狱卒,需再对我行刑一次,才能免去罪业,脱离苦海。”
铁树地狱,孽镜地狱……所有狱卒皆是受过刑罚的可怜人,或身留刀疤,或面有烫痕。
可白面鬼差,面无刀痕,也无灼伤,瞧上去与常人无异。
怪不得,他封我感知,可地狱诸多鬼卒,无人能识破。
姬夏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敢定论。
良久之后,牛头马面拖拽着他的身子,将之丢到了地上。
姬夏吃痛轻唔一声,这才觉察到感知已然解封。
他听见布履踏地的声响,起身向前看去,瞧见一位长衫文士缓步走来,一手捧卷,一手执笔。
文士印堂发紫,双目狭长,眼眶微微凹陷,下巴又蓄了些短须,倒是颇为好认。
“此地众生,皆是身负罪业之人。”长衫文士的声音很是嘶哑,且言语之时,逐字逐句拖的很长,颇为有趣,“你自阳间而来,替罪受刑一十二万三千四百七十四次,功德无量啊。”
姬夏微微躬身,合掌言道:“既是修禅人,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长衫文士略一挑眉,笑道:“若非是你阳寿未尽,吾还真想将你留下。”
“敢问大人,吾之命数,还有多少阳寿?”
长衫文士微微蹙眉,而后提笔在书卷上写下“姬夏”二字。
卷上有些许赤字浮现,可惜姬夏尚未知天命,不能以灵识窃观之。
长衫文士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少年,微微摇头,言道:“这命数说出来了,也就当不得真了。”
姬夏闻言一怔,良久之后,深深一躬身,笑道:“吾懂了,多谢大人。”
他的命中三劫,被水府之主点破之后,何尝不是乱了天数?
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十死无生。
可既然他算计到了命中三劫,这九死十死之局,也就破去了一半了。
长衫文士也不多言,只一挥手,吩咐牛头马面将少年送回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