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间里,大家打着招呼,好不热闹。在这里,除了林海最受欢迎,林小荷的表现无疑是最可爱的,落落大方,一米六七的个子,身材有些单薄,人如其名,犹如初苞的荷花,婷婷玉立。
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氛围,杨安似乎也受到感染。跟着小荷后面打着招呼说着话,虽然没有小荷那么大气,脸上却也有了一些温度,让人感觉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一张清冷、寡淡、无味的书生白脸。
福伯早已留意这些,落座后回想杨安这两天的变化,心中甚是开心和满意。心想回去以后大家也一定都会满意这次安排,或许经过这一次上海的行程,林家终会捂热这块冰冷的石头,让他真正回归这个家庭。福伯想到当年十一岁的杨安随母亲来到林家,因为父亲的死受到刺激,像个小哑巴冷淡得厉害,一直寡言少语。但是,小家伙却还听话,学什么都能沉静、吃苦,上手还快,连书香门第出身的林夫人周氏对此多次大为赞赏。一年前,周氏向杨安母亲提出杨安、林小荷订亲的事情,这才阴差阳错地导致了杨安的出走。福伯作为林家的一员,真心地希望这两个优秀的孩子能够走到一起。
张一浦与赵益清一家颇有缘份,早已熟悉得如一家人。到政府部门工作已经有些年头,早熟的张一浦已是人精,明显地看到杨安与大家温度的差距,微微察觉林小诚夫妻、福伯认真地对待杨安的态度似乎有一点蹊跷,心忖起来:林小诚、林小荷是兄妹,从福伯的小翼一看便是下人,只是很受尊重和信任,和家人一样,那么这个杨安和林家这些人是什么关系呢?
张一浦看着杨安,这个学生将近一米七的个子,身材略显单薄,长了个过于白净的娃娃脸,面相让人看着绝对比实际年龄要小不少,有些孤傲冷淡,接人待物之类的怕是要比同龄人差上不少。张一浦也是穷苦出身的人,也有自己的傲慢,虽然有点看不起这个“书生”模样的小家伙,却也有意无意地“关心”起这杨安与林家的关系来了,不知怎么着就在心中与这个问题暗暗较上了劲。
大家全都落座。坐在最里的赵益清问着女儿今天一天的行程,女儿回答逛了逛四个百货公司、照了相、吃了西餐等等。听着赵剑眉的回答,福伯想,少爷开诊所,诊所不能老是歇业,所以集中一天多玩一玩多买点东西。“老哥,今天走这么多路累么?”听了女儿的介绍,赵益清对身边的福伯问道。
“还好,还好!谢谢关心!六七十岁的人了,跟他们年轻人是没法比了。”福伯觉着赵益清没有一点教授的架子,感激地回应。
赵益清当起了东道主,给大家说起了南京路上“四大百货公司”的故事:“民国四年,广东华侨马应彪来到上海筹建先施。在上海考察后,公司高层吩咐随行人员到各个路口统计行人流量,每经过一人,就往坛子里放一粒豆子,根据调查结果,选定了现在的位置。而民国六年,马应彪的老同乡、老伙伴、老对手郭氏兄弟二人也跟进到了南京路,也用数豆子的老办法选址,结果这亲兄弟在南京路南边,并且就在先施的对面租地建起了永安公司大楼。”
“据说,这两家公司建塔楼时还有些故事,先施听到永安正式上马,便派人暗中‘调查’,当了解到永安的楼层比先施高一层后,就连忙将原来设计的五层改为七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永安这两兄弟同样天天派人打听对方的情况,得知先施加层后,就决定在楼顶建塔楼,这样对设计改动小,成本增加少,工期还快,塔楼塔尖的高度还远远超过对手。他们起名绮云阁,意思就是楼高绮云。先施一得到这个消息,当即决定,来吧,加个塔楼还不简单,你永安叫绮云阁,我就叫摩星楼,你只是挨着云,我却可以擦着天上的星星,看看谁的高。”
“先施、永安这对老伙伴、老对手从建楼时就搭台比武,开业后也一直竞争,这些年他们都挣得盆满钵满。他们究竟谁是螳螂、谁是蝉?谁也不清楚,但他们的商业智慧、商业信誉,却在上海乃至东南亚商界传为佳话。这先施还是第一个招女售货员的,开创了不少商业先河,后来才是新新、大新。”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都惊叹四大百货公司传奇故事,被他们的商业智慧和成功所折服。
这时,赵益清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张一浦和儿子问道:“一浦、小远,自7月中下旬以来,上海来了不少北方的难民,有时候还会看到有人举家夜宿街头。政府有没有什么得力的举措。”
张一浦答道:“北平事变爆发,引发了难民潮,大量难民涌入上海,市政府也感受到了极大压力,曾致电江、浙两省,希望他们能劝阻和收容一部分逃难的民众。”
“上海是个国际化大都市,人口本来密集,难民涌入,人口迅速膨胀,住宅和粮食都是大问题,若再有人持续涌入,粮食供应一旦出现问题,将引发本市民众的恐慌。难民进入上海,居无其所,政府在粮食和生活必需品供给上也有困难,影响国际观瞻事小,解决民生问题才是大事、才是根本,这是政府最大的担忧。”
听到这些,包间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看到氛围的变化,张一浦话锋直转继续说道:“市政府从七月以来对此作了很多努力,8月1日,《申报》发布公告启示,受各界委托代收救国捐,9日,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上海市社会局为统筹当前救济事业,专门组建上海市救济会。目前,上海市政府、本市救济委员会一直在努力工作,全市计划成立收容所达20余处,以后或会好些吧。”
赵益清说到了前日下午发生在虹桥机场的日军挑衅事件,谈到日军被击毙一事,赵益清对机场保安团的行动大为赞赏,同时也露出满脸的担忧。
张一浦明面上是上海市政府的一个小科长,是一般工作人员,实际上也是军统上海站二组副组长,他已经知道国民政府日前将派国军德式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进入上海市区预设阵地的消息,因为上级已通知他们做好相关情报保障工作。但是,对于军事机密,自然是缄口不言。
张一浦思忖着当前的困局,脸色凝重起来。对于上海的局势,他也十分担心。7月24日,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以军事演习士兵失踪为由,向中国方面提出进入虹桥机场检查,被中方拒绝。“七七事变”刚刚发生14天,日军这是要干什么,想在上海引发战火吗,小日本是要华北、上海两线作战吗?8月6日前后,军统方面已发现日本放弃武汉至上海长江沿线的利益,开始紧急撤侨,这本身就很诡异,也是准备开展军事斗争的征兆。最新观察和情报发现,今天(8月11日)中午,日军从佐世保开来的第二舰队所属舰艇16艘驶抵上海,随舰队而来的陆战队2000名随即登陆,这是非常明显的战争信号。根据前期秘密侦察掌握,截止目前在虹口、杨浦驻扎了6个大队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加上其他部队至少有4000多人。其军事阵地以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为龙头,沿吴淞路到提篮桥南侧的黄浦江汇山码头摆出了一条长蛇阵,位于杨浦军工路的日本公大纱厂是其外围的主要军事据点。上海日军正规部队只有四千多人,但是上海日本商团的武装护卫人员数量庞大,难以估计,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退役的日军士兵和日本武士,其战斗力自然不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加之,民国二十年“一.二八”事变后,日军把虹口一带的据点早已用钢筋水泥建得固若金汤,还有日本海军随时可以将大量兵源输送到上海,随时可以用军舰大口径火炮进行火力支援,这在“一.二八”淞沪战争时已是不争的事实。德式师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斗力是强大,在轻武器方面已接近日军,但是在有火炮、舰炮、坦克、飞机等强火力支援的日军面前,这次战争会有多大胜算,还是难以预判战争的前景。在这个“拳击台”上双方的实力对比很明显,但是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往往还有很多,这一次国府的战斗决心究竟有多大,即使是一个军统上海站的站长也不能得知,更不用说他一个小小的副组长了。在这一刻,连张一浦都有些茫然了,包间竟然宁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