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就是放在医疗发达的后世,也很难办。
偏偏白家擅作威福,不但硬逼人诊,还勒令必须治好。
这哪里是强人所难,这分明是逼人去死。
“济世堂有个大夫擅长生肌之术,他和我父亲相互配合,算是勉强吊住了白少爷那口气。
可脚筋已被黑熊利齿撕咬成了马尾状,而且缺了一截,是万无可能再接好了。
也就是说,即便命保下,那条腿也废了。
我父亲如实相告,可那白少爷是白家孙辈中最被看重的一个,白家既不肯让他死,也不肯让他成为残疾。
他们一方面勒令我父亲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另一方面病急乱投医,信了那方术之士的鬼话,整日里喂白少爷喝符水吃仙药,还要迎亲冲喜……”
接下来的事,季妧亲身经历,就无需他再讲述了。
外界只听闻白少爷是身体不好才找人冲喜,结果没进门就被新娘子克断了气。
又哪里知道,那白少爷当时分明就只剩半口气了。
随时都可能嗝屁的情况下,大罗金仙嫁进去也救不了他。
偏偏世人都爱离奇的话本子,最后责任全推到了原主命硬上。
原主冤不冤?
“你嫁进白府当日,白少爷断了气,我爹也被关进了大牢,受尽严刑拷打……”
“听说那潘知县素有清名,他难道不曾核查真相?”
“当时潘知县进京述职,并不在县衙,负责抓人的是那个蒋县丞。他收了白家好处,办起事来自然尽心尽力,我父不堪受辱,才会……”
“好歹出了人命,潘知县回来就没再审审?”
辛子期闭眼,片刻后睁开,满目萧然。
“人都已经死了……”
那蒋县丞推说,原是要调查的,没料到辛如青惊惧交加,竟撞墙自裁。不心虚的话,他自裁做什么?
白家的人上了公堂,一派假慈悲,称白老爷只是伤心过度,并不是真的怀疑辛如青,正想撤了官司就闻此噩耗,实在让人唏嘘。
季妧听罢,久久无言。
证据链不足,又是自杀,潘知县即便知道其中藏有猫腻,也只能放人。
绕来绕去,竟成了被害者的不是。
偏偏死人无法开口,又能拿那些恶人奈何?
原主和辛老大夫都没得罪过白家,只不过金尊玉贵的白少爷死了,白家人一腔悲痛无从宣泄,总不能跑到大关山把所有黑瞎子杀尽吧?
积累的情绪自然就发泄到了原主和辛老大夫身上。
原主第一次确实是从白家全身而退了,第二次,他们却是打算活埋了她给白少爷陪葬的。
至于辛大夫,就更惨了。
尽了医者本分,倾尽全力救人性命,最后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我爹在狱中时,我去见过他最后一面。他只跟我说了八个字:医者难为,不为也罢。”
季妧很能理解辛老大夫这种心灰意冷。
她自己就曾亲眼见过,一起下手术台的某个外科大夫,被患者家属持械捅死在手术室门口。
若真是那些医术不精,故意误人性命的医生也就罢了,可很多时候,医生真的尽力了,所有人都尽力了。
上了手术台,没有人会乐意见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断送在自己手上。
所以每每宣布死亡通知的时候,家属的哭闹他们都抱着最大的宽容和理解。
可总有那么些人,他们不管伤情如何重,只一心认为,医生就应该把人救活。
治好是本分,治不好就该死……
认真说来,季妧就是从那个时候萌生的退意,离职报告都递上去了,人却倒在了最后一班岗上。
“我违背父训,继续经营一德堂已是不肖,与骨筋科有关的一切,实是不想再碰。是以……”辛子期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可能没法帮你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