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贫道的机缘被你给毁了。”
老道士突然沉了脸,神情是季妧从未见过的冷肃和陌生。
她问:“你的机缘指向的是什么?杀尽天下僧侣,让大宝带头信道?”
“历代天子可以信佛,为何不能信道?”
季妧没有回答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灵宝道派,抱朴道人,是你的师父对吧?”
大周立国后,由于对佛教的推崇,直接把佛教定为了国教。佛教自此大力发展起来,上至皇室宗亲,下至民间百姓,信仰者众,跟风者益众。天长日久,佛教兴盛,道教衰微。
清风观与相国寺临近,受到的冲击最大。两家又因一些渊源交了恶,当时相国寺的主持是个佛口蛇心之辈,竟然因此暗下黑手,令清风观一夕之间观毁人亡。
那时的老道士还是个小道士,侥幸逃得一命,此后亡命天涯,四处找寻他所谓的机缘。
万德帝登位时他之所以没有出现,十有八九是因为万德帝也信佛的缘故。
季妧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大宝的存在的,但也不觉奇怪。
几十年的时间,有心的话,整个皇室都能被他研究透彻。
又或者真如他所说,他看得出天理命数,大宝是他真正的机缘,之前一直机缘未到?
“清风观与相国寺的恩怨已成过去,当时的主持早已作古,如今的相国寺也已被取缔了国寺的地位,还不够吗?”
相国寺之所以被取缔国寺地位,倒不是为了报答老道士。
建寺最初,相国寺是面向普罗大众的,成了国寺之后,性质慢慢发生了变化——它开始逐步脱离人民群众,转而与皇室宗亲联络频繁。远的不说,郑贵妃能在相国寺产子换子就跟里面的僧侣脱不了干系。
相国寺历代主持还会被加封为国师,享有诸多特权,譬如见君王不拜,譬如为君王解惑。发展到最后,他们甚至能借“佛”的名义影响朝局左右朝政。
“你若以为贫道看的只是一家恩怨那就大错特错。这百十年来,佛家将我道家挤的无立足之地,对儒道各教极尽打压之能事。世人常说佛争一炷香,这柱香我道家就不能争一争?”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季妧突然道。
“北魏时,有个姓崔的大臣,他奉道教、恶佛法,经常在魏帝面前贬低佛教,奉劝魏帝接受道教……寺院拥有大量土地,还拥有免租税免兵役徭役等特权,借寺院以逃税者越来越多。人数的大规模上升,使得国家财政负担加重,而且这与魏帝推行的全民皆兵制度不符……随后便有了那场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三百万僧人被强迫还俗……好在他没有屠戮僧众,而且从某方面来说,他有自己的立场。”
至于这立场是对是错,季妧不作评价。只说大周,佛寺拥有同等特权,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的说法丝毫也不夸张。
僧人地位崇高,不必劳动自有百姓供奉,正因如此,越来越多人投身佛门,连罪犯和逃兵都知道借寺庙庇身,然后再借僧人身份继续为非作歹,长此以往对国家的影响只会愈加恶劣,也必将为统治者所不容。
所以朝廷才会借郑贵妃佛寺产子一事,撤去其国寺地位,并对其进行全面彻查。
这是一个开始,也是一种信号。
“佛与道,我不了解。我只知宗教凌驾于政权之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在这件事上,我不站佛、不占道,不站相国寺、亦不占你。”
宗教可以有,可以百花齐放,但不该越线,更不该把百姓当提线木偶。
然而老道士要的不仅是国教的地位,他还想要屠僧尼、焚佛经。
若这道圣旨果真出自大宝之手,等着他的何止是千古骂名。
“今后佛教不再是大周国教,任何教派都不会成为国教,朝廷会扶持发展道教……旧的机缘没了,何妨迎接新的机缘?”
把该说的说完,四周陷入一片静寂。
老道士忽然弹坐而起起来,长须乱舞金刚怒目。
“以为这样就能打发贫道?往远了说,贫道救过你,救过你男人,救过你弟。往近了说,贫道给你送话本指明路,又忽悠万德帝老儿戒丹药远离郑家父女,不然你还真不一定能等到要等的人!你当张相手里那两道圣旨哪来的?还有一大堆你不知道的事……若没有贫道,那小子想登位且没那么容易!到头来你却过河拆桥,可真是个小白眼狼!”
发火了。
发火总比阴阳怪气好。
季妧的神情恢复了轻松。
“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给你养老。”
老道士愣住,继而哼了一声,把头瞥向别处,十足不屑的样子。
季妧起身,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