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高兴”地扎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再想高兴起来又不行了。
他不该抖机灵地提上这两个水桶扎马步。他该资质愚钝,站如松柏却抓耳挠腮:师傅他什么时候过来?找他有何事?
他这自己给自己拎了两水桶,觉得自己也太蠢了!
他是一个反派啊,要有反派觉悟,这算什么?他老老实实地拎着这东西,太勤勤恳恳,何况他右手臂还是伤的。
他被自己蠢到,又被自己感动了。
他扎了又约有半柱香,终于看到一袭蓝衫的大师傅出现。
楚言打听了,他叫李无道。
无道即有道,正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咳。
楚言这次主动喊了一声:“师傅。”
身怀内力的大道者走路都是不同的,一步步带着稳健又看着轻巧。
师傅看起来跟前几天差不多,气宇轩昂,气场非凡。
他很想当古代哪个孝子,每日敲门一问:父亲可好?
李无道摸摸下巴一撮胡须,有些惊讶地对他道:“你这拎两个木桶扎马步有多少时候了?”
楚言在他来了之后,反倒有了劲儿。此时两个木桶还分别在他臂上稳稳挂着,他跟师傅回起话来,也没觉得他有多负重。
楚言老老实实,带着些许自豪道:“约有一炷香了。”
“为何要这么做?”
“……”楚言眼睛微微睁大,但一想师傅这可能是明知故问,瞧他的态度。
楚言便咬咬牙,轻微变动姿势,使自己做的更加规整,才道:“看师傅未来,我又记起上次经历。这里正好有木桶,我便闲着也是闲着,把它提起来,做好基本功。”
李无道再又疑惑问道:“辛苦你了,久等。你平日里也如此勤奋?”
楚言如喉咙里卡了鱼刺,期间,师傅还帮他提了提往下塌的臂膀。
楚言半晌才羞愧道:“没有。”
李无道摸摸胡须,早已看透是非轻轻一笑,刚要开口,却听这娃道:“我是看你要来才这么做的。”
李无道问:“……你以为如此可好?”
楚言摇头:“不好,我该天天如此做,而不是等师傅你来了才如此。”
李无道胸口一抖,心道这认错认得快!他心里百味的不知如何评价这看似憨傻,实则有点机灵狡猾的孩子,只得沉了沉气道:“为何这几日不去上课?”
楚言冷汗一冒,原来他不能不上?他有点开心?又以为他这是要悲伤的……
师傅站在他面前,楚言仍不敢直视,只是一直低头,一会才道:“我下回不会了。”
李无道怒道:“我问你为何不去上课?”
楚言被吓的一颤,大脑懵懵。木桶顺势滑下,李无道给他一接,放到旁边。
楚言双臂终于感到轻松,他呼出一口气,道:“我不懂。”
李无道问:“哪里不懂?”
楚言道:“哪里都不懂。”
“那该如何?”
楚言又呼出一口气,道:“我先自学。”
李无道刚要质问:为何自学?就想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师傅从开头为他教起了。
李无道顿生一些心虚,他大手举起,掰了掰这孩子的脑袋,吹胡子问:“怕什么?这山上众生皆平等,我能打你不成?”
楚言被他掰着头顶,正视起来,两眼茫然困惑,他道:“你是师傅,我是弟子。”
如何平等?
李无道瞪眼,哼了一声道:“你有父母,你是儿女。”
楚言不解。
楚言和李无道对视,两厢互看了半晌。
李无道才心底叹一句,朽木不可雕也。道:“平等,何苦要这样来划分?你是人,我是人,彼此不要威胁,有甚说甚!你是弟子,也有提议;我是师傅,也有告诫!你有父母,可以孝敬;你是儿女,应享抚育!”
“……”楚言作恍然大悟状。
李无道叹气道:“你在外面有什么委屈,可以与我说。”
楚言顿时觉得这师傅和蔼可亲,刀子嘴豆腐心!
楚言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师傅,目光不避讳,看得……李无道这等厚脸皮的,接过不少鞠躬敬拜的,也起了一身鸡皮。
“有什么,”他难得慌张,“可跟师傅说!”
“没什么。”这娃用衣袖抹了抹酸涩的眼睛道:“我在外门很好,不上课不是没有好好练习,是怕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打扰到师兄们用功。我近来一直在看藏书阁里的书。”
“……看得如何?”
楚言诚实道:“天下之奇,我要好好探究。”
“大道方向,如何?”
楚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何为好事?”
“问心无愧、勤勤恳恳之事。”
“你想如何修大道?”
“以上。”
“甚?”
楚言重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问心无愧、勤勤恳恳。”
“……”李无道沉默一会,忽然拍掌大笑,声音爽朗,整个园子都能听到回荡,可听出其心情愉悦。
李无道拍拍楚言的肩,把他拉到石桌旁坐下,竟给他亲自沏茶。
楚言大惊,想要起身,又被他按住不动,道:“众生平等。”
于是两人面对面喝茶。
楚言惶恐,双手捏着茶杯,又不敢出声。
他师傅朝他笑眯眯道:“喝!”
楚言便喝了一口。
一咂摸,楚言眼前一亮,暗道这好茶,果然与他房间里的不同。苦香逸人、回味无穷。
楚言抬眼,他师傅黑黄皮肤、灰白头发,跟他的那些亲切前辈似不无不同。
……他觉得师傅这是对他忽然改观,看重了。
两下都放开。楚言甚至以为,他师傅这样,才是本性的他……
“你既如此,就先在藏书阁多看看书罢。”李无道道。
“……”楚言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师傅,只听他师傅疑似夸了他一句:“你自有你的一番大造化!”
楚言依旧被东西糊住喉咙,说不出话,心却莫名放回原处,妥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