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秋雨渐收。
陶横关立在雨中,他的背挺得笔直,他的手紧紧握住长枪。
但是他再也没有能力刺出一枪。
院子中的战斗已经结束,镇抚司的人也已退去,叶菩提一行人并没有拔刀相助,他们都是燕王府的人,不是江湖豪客,不可能做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会为了陌路人和镇抚司作对。
镇抚司死了七个人,但是陶横关也已经耗尽最后的生命,要见他已经必死,王崖带着人去追赶已经逃走的两人。
夜空下,只剩下一口气的老人断断续续的开口,说出注定无人听的到的遗言
“西梁老卒陶横关奉先帝之命保护四皇子,辗转流亡二十年不敢忘然错信奸人贼子,致皇子殒命陶横关自知罪孽深重,百死难赎吾罪幸得皇子留有一女,乃我西梁皇室最后血脉皇天后土在上,祈求西梁皇室列祖列宗保佑公主殿下安然逃脱,不然陶横关死不瞑目啊!”
老人说出最后的话,倒在泥泞中再也没有站起来。
老卒之死在大雍朝看来轻若鸿毛,但是对于那个已经灭国的西梁来说,重如泰山!
有些人的坚持在别人看来是那么可笑,可是信念这种东西只有坚持的人才会明白为什么坚持。
叶菩提回屋洗了澡,她并没有看完这场注定结局的战斗。
其余几个人除过洛锦辞和萧让,对于这样的事情似乎见怪不怪了,根本没有如何触动,他们来自五湖四海,那个人身上没有三五不可对人言的过往?
正如胡云回屋之前说的那样:“这是世道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路要走,也要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愚蠢的善良,不仅仅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身边的人。”
他这句话是对萧让说的,当时萧让大概是被老人的气势所感染,想要出手相助。
胡云说出这句话后萧让也就停下脚步,他不是蠢货,明白利害轻重,就算他们出自燕王府,也不好轻易得罪镇抚司。
叶菩提洗了澡却没有上床休息,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用轻纱遮了面容,提了锦瑟打开窗户,一个闪身就如同鸿雁般消失在斑驳的夜色中。
她当然不是做什么夜袭寡妇村的壮举,咳咳。
只不过洗澡回来时她注意到有道身影从客栈的楼顶跃出,她认得那是洛锦辞。
她对洛锦辞师徒了解极少,江湖上也根本没有听过岭南机关大师林皇鸾这一号人物,所以对于洛锦辞的离去就不得不上心了。
这个人大半夜不睡觉去干什么?
叶菩提的轻功一般,但是她是顶尖高手,内力深厚,气息绵延悠长。洛锦辞的轻功很不错,内力不清楚,不过叶菩提只用了半柱香就追上她,想来也不会厉害到那里去。
叶菩提稳稳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往镇抚司众人消失的方向而去,心里有了判断这个蠢女人,还真是看热闹不过瘾想要插一脚?
看着女人的武功修为,决计不会高过那个王崖,一个人去是要送死?
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不满,猪一样的队友往往比神一样的对手可怕千倍,这一点她前世已经用自己的命证实过了。
她没有急着现身,依旧是不远不近跟着洛锦辞。
洛锦辞一个人出了客栈,朝着镇抚司诸人离去的方向行去。
她会追出去,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善良的本性使然。
刚才在楼上她也想出手,但是想到自己差劲的武功,再就是自己同伴摆明了不会出手的态度,也就作罢。
而现在追出去她的武功是不怎么样,但是别忘了她可是林皇鸾的徒弟,五行奇门,阵法机关才是她所擅长的。
这样想着心里还有些小得意,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己今晚不就马上要造十四级浮屠了?
至于会不会因此而影响了燕王的事情,她才不会关心这些,她师父对燕王极为反感,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出手相助,她替师父参加这次的任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轻功不错,片刻功夫已经追出小镇,抬眼望去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在夜色下黑压压一片,像是有无数魑魅魍魉藏匿其中。她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掏出火折子,雨刚刚停,火光映照下,泥泞中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到远方。
洛锦辞得意的一笑,自己并没有追错方向!
收起火折子,她沿着脚印的方向追去,前行不远就听到树林中有打斗声传来。
洛锦辞并没有着急冲进去救人,她先在外围挑选满意的地方,然后从自己的怀中拿出八卦罗盘开始布阵,作为岭南机关阵法大师林皇鸾的弟子,这些东西才是她最擅长的。
她布置的是颠倒梅花阵,威力不大,是困阵而非杀阵,主要她手中布阵材料有限,多数都是就地取材,而且她的目的是救人,只要能困住镇抚司这四个人让那对兄妹逃脱就可以。
布好阵法,洛锦辞来不及检查就冲进树林。
树林中的战斗早已结束,先前见到过的赤身少年半跪在地上,长枪断成几节,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他旁边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满脸泥污,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王崖站在少年前面笑了笑:“十三郎,你小时候叔叔我还抱过你呢。”
“呸!”
少年抬起头,双目赤红看着王崖狠狠啐了一口,不发一言。
王崖不以为意,他身后的三个手下想要动手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王崖挥挥手制止:“活着的人才值钱。”
眯着眼看着名为十三郎的少年,他继续说道:“这人啊,就要识时务,你那死鬼爷爷还要死鬼老爹就是不识时务,结果呢?只能黄泉路上去做伴了,忠孝礼仪?为国尽忠?我呸!这世间就没有比活着更大的事情了,活着就要往上爬,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少年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和爷爷,神色暴怒,挣扎着要起身冲向王崖,可惜王崖的一位手下抽出朴刀,只是用刀背轻轻一击他就再次趴在泥泞中,但是仍是抬起头用吃人的目光盯着王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