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柔跟随吕布多年,一直为朝廷掌管刑狱订造法典,因此十分看重规则,念及吕布多日不曾露面,即便真如司马朗所说,丞相只是在寿春养伤,可看样子三两日内恐怕也不会有一个结果,万事自然当分主次,眼下亦然。
当即抱拳道:“丞相既然暂时不便露面,我等何不请夫人早立世子,有世子重臣便有主心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
众人尽皆附和,众人虽名为汉臣,可丞相开府设衙,众人首先是丞相家臣,而后才是大汉朝臣,主次之分一目了然。
陈琳身为吕幸的启蒙老师,自然对吕幸有着和常人不同的感情,吕幸天资聪颖,一目十行举一反三,是难得的治世人才,若能尽早设立世子,对他这个老师来说,也是一个殊荣,自然也点头附和。
司马朗却出人意料的反对道:“世子设立当由丞相亲自定夺,我等岂能越俎代庖,待丞相他日归来,万一心存不满,我等又当如何自处?”
弥衡道:“那有什么不同,丞相仅此一子,世子之位非他莫属,难道还能予旁人不成,依我看来设立世子之事刻不容缓。我听闻皇宫那位连番动作,先是成立尚书省与我中书省同级,委任谄媚小人以重任,制衡我等。后以外男不得入后宫为由,夺取南苑守卫兵权,委任亲信宦官王信为南苑金吾卫,我等再不团结反制,恐将制于他人矣。”
有人大声道:“可我听闻扬州曾传来奏报称,觅得丞相与貂蝉之子就在寿春,依我看还是尽早设立世子才是,否则迟则生变。”
“闭嘴!”司马朗、陈琳异口同声怒喝道。
两人对望一眼,由司马朗道:“此子身份还没有得到丞相确认,如何能做数,况且即便他认祖归宗,可他也不过是个庶出,有什么资格与嫡子竞争世子之位?”
说话之人大为诧异,他不过是据实而言,没想到这两名相府主事这么大反应,一时被斥责的不敢说话。
要说司马朗与陈琳之所以动怒,实在是出于与杨修同样的原因,貂蝉害的众人差点家破人亡,岂能不被众人记恨,那貂蝉所生的儿子,不被众人认可便也在情理之中了。刚才说话之人乃是北迁安邑之后才任职的,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据实之言反倒被一顿苛责。
此后众人分作两派,一派认为应当尽快立世子,以定人心,另一派则认为,这等大事还需君侯亲自定夺,众人越俎代庖实在不该是人臣所为。
两派争执不下,最后决定上报至夫人,由夫人亲自定夺。
严秀丽得到通报,只是按下不表,对司马朗与陈琳道:“幸儿如今虽没有世子之名,却行世子之实,不过是一个虚妄身份罢了,此事无需再提,即便丞相回来了,也决不可提及。”
此后几日,各衙严查流言出处,在城中抓捕散布谣言者上百人,一时间安邑反而险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之中,让一群吃瓜群众更加相信流言的真实性,否则官府怎么会急着抓人堵嘴,流言之祸反而愈演愈烈。
又过几日,严秀丽病情大好,已经能够下床独自行走,整个人看上去也清朗了许多,只有那一双不展的眉头,依旧倔强的宣示着她内心的心事。
“母亲,好消息,是父亲来的信。”吕幸满脸狂喜,狂奔而入,甚至都忘了进门时的请安问好。
严秀丽本在提笔批阅公文,闻言不禁手一抖,一滴大大的墨迹从公文上晕开,涂黑了好几行字。
这几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顿时就像烧开的开水,沸腾了。
随手将笔放在砚台,从桌案上一跃而过,却因为乏力而一个踉跄,好在吕幸就在身前,一手搭载他肩上稳定身形,一手取过吕幸手中信件,信封字迹龙飞凤舞,不正是夫君笔迹!
严秀丽取过信件急站在堂间细读,信件有两封,一封是家信,上面写着吾妻秀丽亲启,另一封却是公文,是写给两位军师的。
严秀丽自然将家信细读,信中言道,吕布在洪水中生还,却因旧疾复发难愈,在乡野间辗转多日,不能与兵将取得联系,近来身体大好,已经返还军中,不日便将班师回朝,并让她不要挂念。
严秀丽连续看了三遍,字里行间好像都是夫君的影子,眼中光华闪烁,晶莹如露珠,可是总有一些不明之处若隐若现。
如意这时也从外跳了进来,满脸期待道:“父亲来信了?”
“正是,母亲都看了三遍了。”吕幸笑着说。
“我看看,我看看。”如意跑到母亲身前讨要。
严秀丽极为不舍的将手中信递给女儿,只拿着信封凝视。
“太好了,父亲果然没事,我就知道,父亲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大英雄,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难倒他。”如意盯着信件欢呼雀跃。
可极度欢喜的如意与吕幸却没有发现,他们的母亲严秀丽,此刻正死死的看着手中信封上的字,神情由原先的满脸欣喜,已经转变成了极度的失落,就连握着信件的手也不由得轻轻颤抖。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从来都知道,夫君字体与旁人不同,许多字写得缺笔少划,字迹或能仿造,但字体习惯却绝难伪造。
她已经确定眼前的书信是一封伪造家信,虽然字迹几乎以假乱真,就连她自己都差点骗了过去,可是看着手中的信封,严秀丽终于发现了心中不妥的由来。
夫君写自己的名字从来都别具一格,严秀丽三个字中的丽字应该是丽,可只有夫君一向懒散,总是将丽字写作丽字,她曾多次让他更改都没有用,十几年来从没有变过。
看着手中信封上“吾妻秀丽亲启”几个字赫然在目,严秀丽便已经确定,这手中信件绝不是夫君亲手所写。既然不是夫君所写,却又明显是夫君笔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信是假的,有人伪造家书!
严秀丽眼中神光尽敛,淡淡问道:“这些信从何处来,可有旁人看过。”
吕幸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得实言:“侍卫说送信之人自称自寿春而来,侍卫请他进府歇息,他说还有公事,便急着走了。信我只看了家信,旁人都没见过。”
“不是驿馆的信使?”如意也有些惊奇。
“不是,我只见到他的背影,倒像是从军多年的老兵,和丁旭大哥一样的气质。”吕幸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回忆着那人的身形。
“可是我怎么看这都是父亲的笔迹,但父亲为何又如此手段送信,不走更为快捷安全的驿馆渠道,反而托人千里而来,又没有半句话相托,太奇怪了。”如意满心疑惑不解。
这时严秀丽已经将手中写给司马朗与陈琳的公文拆开细读,既然家信是伪造,那么这公文必定也不会真。她倒要看看,这公文中又会说些什么。
公文洋洋洒洒上百字,可远比家信更为详尽,其中详述了吕布如何在危难之际斩杀曹操等将,还讲到吕布重伤之际幸得奇人异士搭救,然后还讲到扬州水灾之重让他触目惊心,让司马朗等人尽快派人前去救灾,赈济灾民。公文最后,甚至还提到了准确的班师回朝之日,并让司马朗及早布置迎接事宜。
只从内容上看来,前因后果合情合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更没有特殊的要求,只是一封平常的公文。
可在字里行间,在熟悉的吕布笔迹里,严秀丽愣是没有找到一个错别字,这绝无可能!
严秀丽实在想不通有人伪造这些信件到底是什么用意,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些什么。只以为夫君不在,自己孤儿寡母便随意让人愚弄不成,怕是他想多了。
将公文折叠好,递给吕幸,让他尽速转交两位军师。
皇帝跃跃欲试,已经张开了爪牙,群臣结党自保,唯恐乱事将至,四方水灾不断,并州连日阴雨,更有因大战而抽调一空的官吏衙役,民生建设几乎停滞,这些种种大事,都在夫君杳无音信之后逐渐放大,件件都非常棘手的摆在严秀丽的眼前,大好江山,竟然显得摇摇欲坠,千疮百孔。
可夫君不在时,这个家她得当,还得当好了,不叫小人欺负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