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木屋时,刑警们不由提高了警惕,但这纯粹是职业使然。
篱笆门没关,小颜叫着屋主的名字,信步而入,刚敲了一下大门,门却咯吱自己开了。
就在门开那一瞬,小颜本能惊乎一声,愣在原地……
从时间上推算,李长青一行从银海出发的时候,陈晓军就已经死了,是自缢而亡,就在他亲手搭建的小木屋里,就在那扇推开就能看见合欢树的窗前。
“那颗合欢树下长着柔软芳香的青草,我们郑重地把彼此交付对方,生命从此融合一处,再也无法分离……”
陈晓军在信里写道,那是他和白薇初次交欢的地方,对他们而言,神圣而美好,他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在那里,自己的灵魂能与之永恒,相伴。
“……年后,薇薇嚷嚷着要跟同学周密既是白薇的发小,也是同学一起去银海打工,说赚了钱,便带母亲到省城治病,这个理由其实有些牵强,婶子的胃病时好时坏,一直服用中药,怎么也不肯去看西医,一来是因为恐惧,二来是害怕花钱,我想即使薇薇真的赚到钱,不是疼痛难忍她也决计不会去医院的。所以说,薇薇其实是想去那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开眼界,去看看月光河在奔流了近千公里后会是怎样的模样。
“除了安潭,那座二十公里外我读书的城市,二十二岁的她哪也没去过。她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的感情很好,我并不担心她会变心,很久以前,在我们对男女之事还懵懂无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彼此看作是亲人,当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薇薇在银海的头三个月,我们几乎天天通电话,互相倾诉思念之苦,有时打电话不方便,也一定会发短信问候,所以,虽然我们远隔千里,感情却有增无减,因为天天厮守在一起,反而会发生龃龉。变化是端午节后,带她出去的那个同学去了另一座城市,电话里她的情绪非常低落,有时又火药味十足,我们往往没说两句就开始吵,而事后又争着道歉。一个人独自在异乡难免孤独,会面对各种压力,会有各种不顺心,脾气不好,我完全理解。
“六月底,学校放假,我迫不及待奔赴银海。整整四个月没见,思念像岩浆一样喷发,一进她的公寓,我们将行李一丢,便开始做爱,而且没做任何措施,一遍又一遍,直到精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薇薇变了,从穿着到气质,变得更加漂亮、自信,富有女性的魅力,只是我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甚至愚蠢地相信一个酒楼服务员的收入能负担起那间我生平住过的最好的房间。
“白薇请了三天假,陪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去海边看日出,去繁华如梦的商业街漫步。汇金商厦一楼的柜台里一款男士手表吸引了我的注意,其实我也就是多瞄了一眼,她察觉了,硬要给我买,那是一款产于瑞士的梅花牌手表,真皮表带,每个时间点上都镶嵌着碎钻,抵得上我半年的工资。
“男人应该有一块戴得出去的表!争执中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鄙薄。那你是说我不像男人啦?这个细节激怒了我,我的声音徒然高亢起来,商场里的人都朝我俩张望。白薇感觉丢脸,疾步离开,我赌气没有追上去。我们都犯了倔劲,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我便决定回清烟,白薇只嗯了一声,没有挽留,也没有去送行。
“431次列车,银海到安潭,硬座,票价是53块5,乘车的人不多,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人事,不断有列车到达或出发,一片繁忙景象,站台上的旅客一波又一波,来去匆匆,就像潮水的涨落。我忍不住看向地道口,每个相像的身影都令我心悸……车身微震,汽笛长鸣,火车即将启动,我的心被苦涩与后悔淹没。
“铃声响罢,列车缓缓启动,车轮的咔哒声越来越密,窗外景物倒退得也越来越快,我彻底死了心,把头埋进搁在桌上的手臂里,就在这时,我仿佛听见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以为出现了幻听,没有理会,这时车窗啪地响了一声,我猛省抬头,看见窗外跟车奔跑的白薇,我的眼泪无法遏制地流了下来。
“白薇打电话让我在下一站折返,我连连点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如果后来我没有接到来自清烟的电话,说白薇母亲突然昏倒,或许一切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在我心里,早就把白薇的母亲当成自己的母亲,她的病时好时坏,我也已经习惯,并不认为有多严重,以为就是在镇上打几瓶点滴的事,可等我在镇卫生所见到她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样子,才突然意识到情况的严重。
“我叫车连夜送她去了安潭,去了条件最好的第一人民医院,二个小时后,在寂静惨白的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我跪在冷硬的水泥地上嚎啕大哭,比六岁那年秋天我亲生母亲去世时哭得还要伤心,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此成为了真正的孤儿。次日下午,白薇赶到安潭,我们仅仅分别了32个小时,再见时却恍如隔世。她伏在母亲尸体上痛哭流涕,不停自责,她说如果能早点带母亲上省城,母亲就不会死,她说是自己害了母亲。我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想说点什么,嘴唇嗫嚅,却发不出声音,我知道此刻说什么都太苍白。
“白薇母亲生前为人和善,乐于助人,所以来吊唁的人很多,丧事办得风光体面,丧仪周严,一应丧具,白薇都挑选了最好最贵的,以此尽最后的孝道。联系手表事件,我相信在太平间她的自责是有理由的,她早就有钱带母亲前往省城寻医问药,但她却错过了时机。时间能冲淡一切,包括至亲逝去的悲痛,一个月后,白薇恢复如常,至少在表面上。这一个月,我们朝夕相处,但没有真正的交流,然死者已矣,生活还得继续,我觉得有必要与之认真谈谈。彼时,在这个世上,我们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
在清烟时,蜜姐指着一间院子里枯草衰杨、乱石遍布的住房,告诉柳明那就是白薇的家。天地苍茫,人如过客,除了蜜姐,谁又还记得那个曾经靓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