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作旁观者……一味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根本行不通。历史上许多掌权人物很卑劣和无耻。例子就不用我多举了吧?就说那历史上的几大盛世,又何尝不是建立在血雨腥风之上?所有的道义学说,无非是他们统治愚民的工具罢了。”
古月不以为然:“受孔孟影响的,也有高尚的政治人物。李无逸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君主是十分难得的。”
“他这个人太重情感,不适合当君主。要是他也是个江湖游客,说不定我还可以认他做一个朋友,可是他站所站的位置,谋了天下之事,那便决定了立场不同。”
“他有足够的智计,那就够了。”古月道。
“一个人贤明,没什么用,他再贤明,能万寿无疆,保天下永世太平吗?他能保的,只有他自己。再说了,既然天下是动乱与安定交替的历史循环,那又何必多管。让他们去打,让他们斗,打累了,斗死了,自然会停下来。反正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就算最后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去埋怨谁对谁错,反正也厘不清。”
古月眼神渗得骇人,语气又冷了三分:“顺应历史是没错。但这不是天意,是人为!既然是人为,能改变的为何不去改变?你不能只看到人世间的丑恶,就去否认他的美;不能看见了人类的虚伪,就去否定其存在的真。一切都是相对的,岂能以偏概全?”
“贵贤之世,人人争其谋。贵货之世,人人争其利。于古于今,人天性就是趋利避害,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背景,对利的理解不同,不同的人生对利的理解也不同。谋与利分高低大小,有高低大小,自然就有矛盾分化。很多原来要救天下的人,最后迷失在自己不可满足的**中,也是这个原因。环境变了,立场变了,忘了初心,连最后一点善都被心中的恶吞噬,这就是人的丑恶。因为我知道人的丑恶,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力挽狂澜,甚至自身湮灭在历史的狂澜之中。自身的高洁保不了,还落得身死魂灭,最后还是丑恶当道。既然是丑恶的,那有何必去拯救?这是人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至于个人,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尘埃,名也好,利也罢,死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人活着,就是此时此刻,就是自己这个躯体的意识,就是这口气,仅此而已!我们都是造物者造出来的玩具,何必让自己背着那么重的负担呢?”
“你曾说历史上最清明的时候也就孔明治西蜀的那些年,那孔明之于西蜀,如何?”
“仁天下而非王天下,非掌权者所为也!一个人眼光有多远,天下就有多大,对于掌权者而言,尤其如此。孔明没有治天下的谋略与想法,天下自然不可得。治于一方而乞天下归心,多少有些不自量力。孔明既想天下一统,却又愚忠,这点,我到底欣赏司马懿的。孔明有智计,却没野心,想天下一统,却又寄希望于愚蠢之人,这不是很可笑吗?再说了,这世间根本没什么天命所归之说,孔明守着愚忠,终究是自己的思想拘泥在君臣之纲中。殊不知天下无数政权都是在推翻前一个政权的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只要建立得好,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又何必在乎后世怎么看?说起来,孔明终究是没跳出那个格局。”温临风斗笠帷幔后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古月。
古月仿佛能看见温临风的目光似的,释然一笑道:“我不是孔明,李无逸更不是阿斗!我跟你说过,李无逸有他的智谋,有他的手腕。”
“如果他连那个能力都没有,我想你也不会屡屡暗中出手帮助他吧?臣服于他,不是你的风格,同他争这一方天下,更违背了你的初衷。你处处想解决天下人的矛盾,自己却又时时处在矛盾之中,这又是何必呢?”
“虽位置不一样,道同即可。他相信人世间有真善美,刚好,我也相信,这就够了……”
“难怪有人送你一个‘江湖皇帝’的称号……”
还没等温临风说完,古月忙打断道:“你也别说这话了。”
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古月这么在意过,可“江湖皇帝”这几个字,他却很是忌讳。
温临风那斗笠下的嘴角,泛出一抹得意的弧度,打趣道:“怎么?害怕忤逆了李无逸不成?江湖和庙堂,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影响,就像庙堂少不了他,这个江湖更加少不了你。若是你真这么看得起李无逸,他更应该有那个度量容得下你才是。这么多年你小心谨慎,但凡有人提到‘江湖皇帝’这几个字,你必是冷言警告。这岂不是也是一种偏执?更失了你的格局。”
“‘江湖皇帝’这个外号你可害我不浅,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倒教那些别有用心之徒得逞。”
“其实你也当得起‘江湖皇帝’这个称号。但凡你报出真实姓名,谁不敬畏你三分。还非要用古月这个号!你那么活着,到底累不累啊?”
“我活着,是完成我祖母的遗愿!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我活着……哼……”温临风一声冷笑,忽而沉默下来。
夜色,除了皇城那里的灯火,余下的便是无尽墨色。一如温临风的心,被这黑压抑着,跳不出丝毫明动。一种悲伤的氛围笼罩着这黑夜,也笼罩着温临风。
他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他不是也问过自己无数回吗?为何突然被别人问起的时候,心底的悲伤如此强烈呢?人世间的丑恶,他也看透了,他什么也不想争,尽管他有那个能力。可争到了又如何?谁能熬过百年之后?一切,皆虚无……
古月静静地看着温临风,仿佛感受到了温临风心底的悲伤。温临风的际遇和他相似,可细论起来,温临风的遭遇更加无辜一些。古月家族的覆灭,是在天下动荡之时,陷入混乱的漩涡,几家可以得保全的?古月自是对所发生的一切抱着理解的态度。
温临风不一样,即便天下平定,竟也逃不过那般刁民的鼓动。古月虽不认同温临风如此消极避世的态度,可他依旧能理解温临风。君子和而不同,或许,这是两人尽管无数意见不相合,依旧能成为知己好友的根本原因吧!
温临风望着远处的星子,心比这夜色还沧桑。十二年了,他等一个人,好像这种等待,就是他唯一的寄托,是他灰暗人生的唯一暖色。
半晌,温临风方道:“我活着,只为了她。”
“十二年了……你还在找那个姑娘。”古月露出少有的无力却又沉重之感:“若是她嫁人了,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呢?你难道真的还要为了她蹉跎一生?”
“她若嫁人了,我便祝福她;她若不在人世,我便找到她的坟墓守着她。她在我心中的意义,或许跟你祖母在你心中的意义是一样的。”
“一样?”古月声音分明冷峻了些许。他的祖母,岂是一个无名女子能比的?不过为了这和温临风争,也没有必要。毕竟每个人在每个人心中的分量不一样,多争论也无益,转而道:“若是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当年在你的事上也只作一个旁观者,现在许多事情恐怕不一样了吧?”
斗笠下的人沉默不语。虽知道古月又在劝导他,可他不愿再多想。若是找到她,他的心境,可能会不一样吧!
古月又道:“你不敢面对现实,就像你不敢拿下这斗笠一样,你把自己封闭得太死。看着这天下局势动乱,心真的会好过吗?”
温临风转身负手背对着古月,像是在用行动反驳古月的话,古月继续道:“再说了,你暗中出手帮助李无逸他们,这又是为何呢?你就不怕我赢了?”
“我出手那是因为我自信,我自信即便我帮了你,我还是能赢!”
“罢了,关于你要找的那位姑娘,我觉得有一位很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谁?”温临风很是激动地转过身来。
“天下第一女侠,冷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