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丹墨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忍不住遥遥喊道:“如果在外不开心,就赶紧回来吧。”
“知道啦。”蓝幼羽声音回荡在整个溪谷,两人的喊声,惊起一片归巢倦鸟。
日已深秋,会稽山口西风萧萧,蓝幼羽衣衫鲜亮,一人一马飞驰,一骑红尘扬起的烟尘,仿佛山水画中未干的墨迹,伴着月光,可以酿一壶好酒。
诗酒趁年华。
所以常丹墨现在很想喝酒,可惜没有。等到蓝幼羽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常丹墨在原地伫立许久,才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吴师兄,门里下一代弟子里,属白霜雪与蓝幼羽根骨最佳,结果全被你遣出去。”
吴龙士笑着道:“白霜雪性子太烈,蓝幼羽脑子太活,与其在建康城闯祸,不如出去闯荡闯荡。”
常丹墨摇头丧气,道:“吴师兄啊,你是很聪明,可再聪明,也扭转不了江山气运。从鸿蒙初辟,气运聚散老天安排得妥妥当当。天下第一手也好,计海深谋也罢,都是些虚名,做不得数。呐,你说诸葛武侯,聪不聪明?一身道法通玄,能耐神鬼莫测,最后还不是七出祁山而不得。不是我说丧气话,你和天斗,输定啦。”
吴龙士笑道:“和你比嘴碎呢,那我一定输定了。”
常丹墨道:“退一步说,霜雪是成长老的掌中宝,幼羽是阁主的心头肉,虽然这两人闭生死关有些年头了,可万一他们出关发现,这两个娃娃不在天一阁,那脸色,可要黑成锅底了,那谁能惹得起?”他碎碎念道:“别说我这个做师弟的不仁义,你的大事呢,我就不给你捣乱啦,不如我也跟着她们北上吧。也好照应她们一下。”
吴龙士道:“天一剑讲究化繁为简,以简驭繁。你想跟着去就直说,绕来绕去唠唠叨叨,这种心思,怎么修行。”
常丹墨道:“这是两码事。修行是修行,说话是说话,你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原本简单的事被你搞复杂了。再说啦,唠叨归唠叨,师兄听懂就好。”
吴龙士没搭茬,反问道:“你说过些日子,十六州与建康城,哪里更安全些?”
常丹墨听到这句问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吴龙士正色道:“小师弟,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天一阁只能靠你们了。”他在万里悲秋中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托孤的悲凉感陡然而生。旋即吴龙士向常丹墨招了招手,道:“来陪师兄走走。”
常丹墨在他身旁默默走了小一炷香,隐雾溪快走了一半,他才道:“师兄平时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天有心情散步,还说了那么丧气的话,感觉怪怪的。我什么样子呢,师兄是最清楚不过的,修行练剑什么的,马马虎虎,吟诗唱曲呐,也说得过去,就是这种担子,最好别扔我肩膀上,虽然我不会躲,但也不见得能扛起来。”
吴龙士笑道:“你想躲的话,霜雪去幽州的那天,你就跟着去啦。”
常丹墨苦着脸道:“师兄,你这样太不厚道啦。师父说的太对啦,咱们几个师兄弟里,就你心眼最多。那时候我还小,不太明白,现在越想越觉得他老人家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人一等。”
吴龙士略有嫌弃的道:“话痨转世。”
常丹墨不以为然,又道:“师兄啊,还什么谋划,再透露一点呗。”
然而吴龙士没有回答他。
十几丈外的潭水,清澈见底。被西风扫落的竹叶,凋零在一泓秋水上,荡起无数涟漪,打碎了琉璃晚霞在水中的倒影。
芳草萋萋,暮霭萦萦,天一阁里的房屋楼台,星星点点亮起灯火,为将夜时分,平添几分宁谧。
世间能让吴龙士眷恋的事情,已经不多,此刻的天一阁,便是其中之一。
吴龙士深深望着不远处的景色,然后面向常丹墨,拱手行礼,深深鞠躬,道:“小师弟,天一阁,就拜托你了。”
常丹墨竟然没有啰嗦,他也向吴龙士深深鞠躬,道:“师兄,常丹墨不敢求尽善尽美,但求尽心尽力。”
吴龙士点头,道:“明日,封阁。”
常丹墨神色平淡的,点了点头。
当年秦始皇文书坑儒之时,有先贤以继承往圣绝学为己任,在隐雾溪深处,龙井潭旁建书阁,收纳诸子百家著作以传于世人,为防燃火,取天一生水之意,将书阁命名为天一阁。
而后阁内门人精研百家所学,博采众长,非但儒道两家有所建树,在阴阳、谋略、五行、八卦、术数、兵法、武学等也有涉猎,数百年来名震天下。
最初天一阁门外,贴着一副对联——传之往圣绝学,阅之万里锦绣。
岁月不舍昼夜,传承无休无止,随着阁中收集天下奇书,书籍越来越多,涉猎越来越广,天一阁几经扩建,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近千年的光阴中,天一阁只封阁三次,都是兵祸连年天下大乱的年景。
如今,再次封阁,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天命何为,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