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自己还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连根竹条都能把自己吓得差点儿晕过去。
封君亲审,于规矩不合,但也没人好说什么。
况且还冒着雨匆匆赶来,定是另有发现,连文衍也坐到了侧席上,将离喝了碗水润润嗓子,等着人犯。
听见门外沉重拖沓的脚链声渐近,应该是宁羊被押来了,那是一种快要断气的疲惫,将离心里又多了几成把握。
或许有人能扛住问询,能受住拷打、恐吓,但绝对没人能抵挡住不给觉睡的软性折磨。
磨他一日身形具惫,不出两日便会招供,能撑到三日的,都该出现幻觉了。
宁羊被折腾一宿连带大半个白天,上下眼皮刚碰上一会儿,就被轮流看守的狱卒敲着门栏给叫醒。
再不然就是用冰水泼,闹到现在,不说形同枯槁也近似。
自己招也招了,判也判了,诬也诬了,不知道这会儿为什么又要被审,此刻像被狱卒倒垃圾一样,丢在戒房的地上。
将离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苦命邮人,心里些许不忍,可公道不容,可怜不是你挑战正义的理由。
将离盯着他很久都不出一语,时间久到连宁羊都忍不住抬头看他。
好一会儿,他才开始发问:“宁羊,我再问你,当日与你通钱之人,是否是你所指认的顾氏公子?”
宁羊戴着枷歪头跪着,有气无力道:“他是……顾氏布行的少家主,给了我五十钱……让我去……郑宅喊人……还给了我一封假的检函,说等他成了事……定不会……不会少了我的好处……”
“这话是何人教你的?”
宁羊抖了下嘴唇,摇摇头:“……没、没人教我。”
“是那个眉心有痣的人么?”
将离此话刚出,就仔细盯着宁羊的表情。
虽然他始终垂着脸,但在听到“眉心有痣”四个字时明显深吸了一口气,很久都没有吐出,直到将离继续说:“你认识那个人?”
宁羊机械般地直摇头:“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你说,是谁给你的五十钱?”
“那个人,那个人给的,顾……顾吟枫,那个公子。”
“好。”将离点点头,“咱们聊聊别的,你家夫人近来可好?”
宁羊微微抬了抬头,但没有回话。
将离继续问:“令郎多大了?该上学了吧?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些从学堂出来的孩子,如果令郎能在其中的话,定会学得不错吧,出口成章,还会被先生表扬……”
将离话都还没说两句,那宁羊就像被一剑戳中了软处。
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掉在枷上,他想伸手去擦眼睛,却是够不到的。
“今天我见到你朋友了,是叫阿乐对吧,他刚从赵乡回来,给你带了那边的药材。
“听说可以医你儿子的病,还说不管有用没用,先试试总是好的,你的家人和朋友,都等着你回去呢……”
宁羊哭声渐起,不是嚎啕也不撕心,只是边呜呜着边摇头叹气,满面通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也擦不掉。
将离叹了口气道:“我了解过了,判为城旦的罪行,若知而不纠举,则是要连坐的,你妻儿,阿乐,邮驿的同僚,还有你的邻居,他们若是早就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我从昨日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埋在树下了,那钱、那五十钱我没拿回家,不关他们的事啊官君!”
宁羊嚷着哭腔突然爆发出声,边喊边顿着身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你说他们不知道,其实……”
将离停顿了一下,直到宁羊放缓了哭声看向他,才继续说:“他们也是可以知道的。”
此时不光宁羊,连将离身后的几个官员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接着互相对视,眼神中交换的内容只有一个:九原君这难道是要欲加其罪啊。
宁羊有些难以置信地纠结着眉毛,连哭都忘了,张着嘴巴任由鼻涕眼泪直直流进去。
“是不是诬陷别人你心里最清楚,我只要一句实话,你若从实招来,他们就不知道你通钱的事,你若坚持不说实话,那他们就知道。
“不仅知道,还知奸不告,至于是与你同罪还是腰斩,取决于你说了多少实话,十几条性命,全都在你一念之间,好好考虑一下。”
将离就像拉家常那样语气平淡,像是在与人商量晚饭是吃面还是吃饭。
文衍稍皱了一下眉毛,暗想:以情动之是为正,以诈诱之是为奇,他竟用了正奇。
而宁羊根本就没有考虑,拼命点头,猛吸着鼻涕向下叩首,枷锁重重砸在地上,垂着脑袋却也碰不到地上,几番挣扎,只能带着哭腔道:“我说、我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