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离的印象中,女人带起孩子,大概就很难再变得优雅,总有忙手忙脚的时候,顾了孩子就忘了自己,很难在自我形象与带好孩子中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而面前抱着克儿的云娘,就是那个完美的平衡。
说是孩子由乳母带,结果自己也是熟练自如得很,踏实地托抱,温软地哄伴,动作也都极尽轻缓赏心,一点没有局促的感觉。
将离看看一边同在逗弄克儿的珠儿,又问向云娘:“你们平时都会做些什么?就是带带孩子再来看看店么?”
云娘轻轻笑着:“公子以为呢?”
“我没什么好以为的。”将离耸耸肩,“就是不知道嘛,所以问问。”
“那公子就当妾身只会带带孩子便是,一介妇人,确也少有别的事可干。”
置身话外的珠儿突然盯住将离,嘟哝道:“我们家夫人读诗呢,又精通书数,才不是一介妇人。”
“珠儿。”云娘有些责备地喝住她,珠儿委屈地回看她一眼。
将离笑了笑:“云娘读诗?”
“略会几首国风罢了,偶尔唱与克儿听听,不成体统,打发日子而已。”
想这《诗》应当就是《诗经》,《国风》又都是民间传唱,连乡野农妇都能吟上一二,像云娘这样的大户夫人,就算是通晓《雅》《颂》也并不稀奇。
“书”自是识字作文,还要写得一手好字。
而“数”的话,除了字面上的术数外,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有一种善用五行生克规律的含义在内,更像是一种理数。
其实将离一直很在意她先前说的那句“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
这句话气势逼人,绝对不是普通女子能说出来的,可她却又表现得柔弱,两相结合,着实令人生佩。
还有她博棋时的状态,虽说从小就会,但行棋走步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沉稳老辣,倒还真是与她的年纪不符,连谦叔都达不到这种游刃有余的程度。
六博棋一半靠运气一半靠算计,一枭五散六枚棋子的走位亦如排兵布阵,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这些在云娘手中,竟像是全部被她牢牢掌控住了一样,说投几箸投几箸,想杀“枭”就杀“枭”,“翻鱼”也是轻轻松松。
明明是很厉害的女子,却介意旁人知道她有才,一味地敷衍过去,连坐拥几代也花不完的家底都被她说成是“囫囵度日”。
应是有意藏拙,避免锋芒,奈何内里可藏,美颜难掩,越是以纱巾遮面,就越是惹人关注。
在战国,社会风气确是要比后世至今以前开放太多,但如云娘这般家累千金的绝色寡妇,若再是通诗书、晓术数,不定会招致何种麻烦。
而眼下看来,仅是美貌与财富两者,便已引起这番关注,将离不禁暗暗感慨:自己运气真好。
《诗经》里的句子,将离记得不少,上学时参加过诗社,主要是念诵,有诗经有唐诗也有现代诗,最喜欢的还是诗经。
《国风》很熟,本就是自然人伦、思念情爱的表达,生活气息浓厚,行文用词精妙,意境生动有趣,若是用心去记就很难再忘,但《雅》《颂》的部分却记不太清了。
将离想了想,把几首诗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这也可以算是一个话题了,之前都是自己呱唧呱唧讲半天,还不知道云娘的想法呢。
这姑娘、哦不,这位小姐姐有意藏拙,直接问她怕是会装出一副“妾身听不懂”的样子,只能漫不经心地把她带入状态,才能好好地聊上一会儿。
克儿用心吮着手指,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将离看着他慢慢悠悠地说:“之前听云娘唱的,於菟於菟,就是你吧,小於菟?”
克儿冲将离眨了下眼睛,手指被云娘从小嘴里抽了出来,她用方巾轻轻擦了一下,边说:“原是硕鼠,听着於菟押韵,无心改动一下,没想到被公子听去,还真是见笑了。”
“很好嘛,应情应景……嗯……听过一个叫斗谷於菟的,要不克儿别当将军了,去南楚当个令尹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