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光芒愈发浓厚,杰莉斯特·迈思琳的眼中已经完全看不到瞳孔了,整个眼眶陷入了无比的漆黑——她在强行入侵父亲的意识。而斯特洛里克作为迈思琳家族的初代领袖,虽已高龄,其内在的意志却还是难以入侵。
在这场父与女、前辈与后辈的精神较量中,与会者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杀气,失去意识的人越来越多了。达蒙作为未来人虽感受不到直接的意识入侵,却也察觉到此时此地整体氛围的紧张。
国父之所以不肯屈服,是因为他还是坚持着自己“发动战争”的言论,更无法接受被自己亲生女儿击败的屈辱,他仍在苦苦支撑,但是明显落于下风,手中的雪茄已经完全熄灭了。
国王克狄罗又重新坐下,他知道,斯特洛里克是绝对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迫的,他在这场对峙中只会有两种结果——意识被入侵同意国王夫妇前往日本,或者一直抵抗直至昏厥。前者直接达成目标,后者也能间接达成目标,因为国父昏厥,国王就大权在握。
日本之行,已经必然。
终于,一道无声无色的光芒迸射,整个会议室陷入虚无,连达蒙这个未来人也陷在这虚无里,场景消失了。这似曾相识的一瞬间,让他想起了一种感觉——是未知,一切都是未知的感觉。如同自己在铁神堡停机坪昏厥那次一样,再次醒来时见到的也是这种未知的虚无。
但这次的虚无中没有任何形状,没有病床,连自己的身体形状都看不到,他甚至感受不到眼眶的存在,这是一种未知的未知,只有自己的意识游荡在这虚无之中,失去了身体的支撑。
这是一种足以令普通人崩溃的怪异感觉,但对于这位四十八岁的老人却没什么效果。他生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自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流浪者,一个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到哪去的流浪者。
他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何时“出生”的——那是2134年的一个夜晚,他醒了。
十岁的达蒙·洛克西睁开眼,极耀的灯光、走动的人员、青灰色的墙壁和延绵到走廊尽头的无数张病床填满了他的视野。那场景他至今记得,并且永生难忘,因为那是他看到世界的第一眼。
听觉比视觉稍晚一些产生,他开始听到一些奇怪的语言——即使他才刚刚“出生”,脑海中还没有语言这种概念。还有些嘈杂的吵闹声,最明显的声音是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当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滚轮,但这一系列声响,确实构成了他在世界中听到的第一声。
身体的触觉也很快出现,是风,确切地说,是流动,空气在流动。他试着转了转眼珠,确认没有障碍后,将头稍稍侧了一点过来。这时他已经看得比较清楚了,身边的场景不断被甩向身后,他很快发现,并不是场景在向后,而是自己在前进,滚轮和嘈杂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那种奇怪的语言没有停止呐喊,是呐喊。
这具身体基本上能感受到视觉、听觉、触觉了,再进一步,他想。
十岁的达蒙试着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想直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平躺着的,指尖传来了一种触觉,质感很粗糙,但是非常温和,对于“刚出生”的他来说,他不知道那是布。
灯光还是那么耀眼,走廊还是近乎无限,墙壁还是那股莫名的青灰色,嘈杂和滚轮的声音都没有停止,一切都很虚无,达蒙再次感到有些困倦,即使他刚从一场不知多久的沉眠中醒来。
这时候,他感受到轻微的碰撞,确切来说,他感受到的是来自“自己躺着的那东西”的碰撞,是一张病床,三名护士推着达蒙的病床撞开了手术室的大门,手术室的红灯亮起。
走廊里的嘈杂继续着。
进入手术室之后,达蒙的身体感觉比之前产生了些许变化,他看不到头顶惨白的灯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圆黄到发黑的光圈,而且距离自己并不远,脸上可以感觉到那股暖暖的黄光直射,他并不认识“黄”的颜色,但表面的皮肤还是提醒自己——这是不自在,不舒服的感觉。嘈杂的声响和呐喊都被阻隔在大门之外,世界一片死寂,身边的场景也不再被甩去,病床稳定在那一盏灯光下,使达蒙与之对视。
四壁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事物的漆黑,那一刻,达蒙产生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错觉——仿佛世界只剩这唯一的一盏灯,而自己是世界唯一的人。
良久。
一张人脸出现在那圆光圈的光晕里,那人戴着淡蓝色的医用口罩和同样淡蓝的手术帽,亚洲人稍显扁平的五官撑不住那对眼镜,看起来马上就要从鼻梁上滑落了,达蒙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他甚至不知道眼前出现的“东西”是“人”。
那时候,他对世界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能说话吗?”医生用中文问。
达蒙听不懂,也没给出任何回应,哪怕转一转眼珠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