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安、雪儿、卢妈三人站在后堂,在同一片灯光下,三人却是完全不同的状态——卢西安低着头靠在墙角,瞳孔无光,两只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雪儿的心里像是打翻的五味罐,兴奋、期待、害羞、担忧..等多种情绪纷繁错乱,表现出一种不自然但总体趋近于紧张的状态,大概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婚前焦虑症;卢妈则是坐立不安,一会紧紧卢西安领口的领结,一会又正正雪儿头上的霞冠,嘴里说着别紧张、都是自己人之类的话,其实最紧张的是她自己。正堂里司仪还在说着些什么,听不太清。借着略带昏黄的灯光,后堂里不像是临婚的三母媳,倒像是临战的三兄弟。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新郎新娘入场。”
“卢西安和千雪!”司仪突然抬高了音量。
雪儿一怔,脸上的表情就像在问“怎么办?怎么办?”卢妈最后一次摆正了她头上那顶已经不能再正的霞冠,说道。
“去,脸上笑着点,听司仪的,他说啥都照做。”卢妈脸上的肌肉绷得极紧,比顽石还坚定。雪儿看到卢妈这样的表情,心里稍微有了点底,深吸一口气挽起卢西安的手。
巨大的红幕拉开。
卢西安和雪儿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缓步从后堂走入正堂——新郎正装笔挺,新娘凤冠霞披。两人往正堂中央一站,惊艳全场。大院里先是寂静了几分之一秒,随后漫天红屑飘落,大院中掌声如雷般响起。大片的掌声盖过了雪儿堪称剧烈的心跳,稍微缓解了一些她的紧张。灯笼的红光透过红屑照在卢西安的脸上,却还是无法点亮他呆滞的瞳孔。司仪似乎是见惯了这类场面,继续高声宣布。
“有请新郎父母入场!”
卢妈摆正身姿抬头挺胸,一手挽住卢爸的胳膊,脸上满是一位战士慷慨赴死的壮烈与决绝,连那花白的双鬓都光泽了许多。卢爸扭头看一眼,无奈地笑笑,心说老伴儿啊,儿子结个婚,搞地那么紧张干嘛。二老从后堂的另一侧进入正堂,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两张红椅前,坐定。
“好,那么...”司仪熟练地念着一段段致辞,婚礼进行中。
晚风轻拂,红光闪耀。大院里高朋满座,人人脸上都挂着祝福的笑容。门口几墩子鞭炮蓄势待发,意在极力渲染婚礼的热闹气氛。众人都抬着手随时准备鼓掌庆贺,为婚礼中最重要的环节——新郎新娘互换承诺。
一段接一段的致辞结束后,众人心里的期待达到顶峰,甚至有几位紧张的宾客先鼓起了掌。不过也无伤大雅,因为司仪在念完最后一段致辞后,大声宣布道。
“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喜结连理!酒宴开席!”
余音散入风中,吹到每位宾客的脸上,院子里哗然一片。这跟他们预想的隆重婚礼显然有些出入,心里暗骂这个司仪不专业,竟私自抽去了互换承诺的环节。失去高潮的宾客们不肯罢休,村头小卖部的老秦尤为不甘,大声质问道。
“新郎新娘怎么不互换承诺呀?”他还想在后面加一句“那怎么天长地久?”想了想,有失宾客身份,便作罢。
这一问在卢爸卢妈身上刷下一道冷汗,心说这老秦太不懂事,这也要问。好在司仪不是随便请的,这种情况就该由司仪解决。他斜眼看了看卢西安和雪儿,一个呆若木鸡,一个如临大敌——不太般配。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万种临场解决方案。正值苦想之际,那几墩子鞭炮适时地巨响,漫天烟花绽放。许多宾客的注意力都被那烟花吸引了去。说时迟那时快,司仪一把扯掉话筒线扔进看不见的角落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住卢西安的肩膀把他侧过身去。雪儿看懂司仪的意思,也迅速侧过身,与卢西安对视——比较像交换承诺的场面了。
“是这样的,话筒坏了。”司仪撕扯着嗓子大喊,装出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木椅上卢妈一拍脑门,心说这司仪真是白请了。雪儿装装样子地动了动嘴,她也知道卢西安肯定不会回应的。待到烟花散尽,宾客们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台上的新郎新娘,看到新娘正说着什么,便以为互换承诺完成了。只恨自己被烟花吸引错过高潮,不再责怪司仪。
这个司仪的临场应变技能何止笨拙,简直拙劣!卢爸暗骂道。好在这尴尬的事情也算勉强搪塞过去,并未激起太大波澜。可见作为一个司仪,有时候手速比口才更重要。婚宴正式开席了。新郎新娘是该一桌桌敬酒的——要是卢西安不介意的话。
“西安,去敬酒吧,街坊们都好不容易来一趟,再不高兴也给他们点面子,是不?”卢妈凑近他的耳边,婚礼都开宴了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劝说。
这点人情卢西安还是懂的,虽然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新郎新娘手挽着手下台——应该算新娘挽新郎的手吧,卢西安的手只是耷拉在身侧。两人一桌桌地敬酒,卢家二老在后面一路跟着,按说是有些奇怪。不过他俩也只是担心婚礼再出什么岔子。然而,该来的岔子还是要来的。卢家四口敬完左侧一列酒桌,正行进至右侧第一张酒桌。又是村头老秦,像个士兵打头阵似的,率先发话。
“西安啊雪儿啊,我可是看着你俩从小长大的,现在结婚了连个结婚承诺都不交换,凉了我这颗老心呐。”
“我吹了,你随意!”老秦抄起一瓶啤酒就咕噜咕噜地下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