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然没有停雨的意思,青黑的屋檐占据了头顶小片视野,清雨不断滑落排作一帘水幕,隔着水幕向外看去,像是隔了一层滤镜——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院落里青石板交错,缝隙中填充着粘稠的泥沙。那棵老槐树依然挺拔,只是还未复苏春的生机。绵绵细雨仿若天河遗珠,化入春泥滋生慢慢愁愫。
宛如一场戏剧,观众已齐聚,幕布却拉合着不让演员登台。台前风雨流转,幕后人俱凄凉。
观雨无常,不如入雨共欢。卢西安撑开一柄伞,踏入雨中。这个三十岁的男人集易怒、惆怅、幼稚等多种冲突性格于一身,世间所有事物撑不起他的兴趣,只有雨,江南的细雨才能分担他心里反复聚合的压力。
初春的江南小镇像是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泛着轻迷的诗意。人们悠闲地坐在屋檐下,在迷蒙中告别寒冬。路面上一朵朵伞花穿行,于水墨中点缀春光。卢西安走在大街上,与伞骨擦肩,视春花无物。油伞下清高,朦胧间漫步。脚步如入画境般轻柔,不湿一处。风雨只作千回刀,刮过心脏,皆为愁渡。
春雨恰逢伤心时。烟雨如此朦胧,一时迷了心。他松手放了油伞滑落。整个人跪地痛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淌落,比雨水冰凉。那哭声好似让上天都心生怜悯,雨势也为它减小了许多。行人往来不断,只踏起阵阵水花,竟无一人愿意对这个伤心欲绝的男人施以援手。
心底的悲伤无边翻涌,荡尽往事回忆,涤清未来期许,左无牵挂之人,右空坚实臂膀。天地朦胧虚幻,不及眼里淌落的满地沧桑。
待到泪尽,待到雨停。夜幕初展,与雨后的黄昏交汇。卢西安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家在远方,人在远方。便循着一路湿滑去寻回那依靠,那温暖。
院门轻轻地开了,他满身湿漉地站在门前。正焦急的卢妈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想给他披上。母亲的关爱并未使他感到温暖,有的只是徒增悲伤。卢西安奔跑着撞入卧室,咔嚓一声反锁。
卢妈定了定神,轻敲房门,细声询问。
“西安,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先把门开开,我给你拿几件衣服,这样下去会感冒。”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卢西安背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极其吃力地挤出几滴眼泪。眼泪已经干涸,惆怅却还是翻涌不止——人最无助的时候,就是连眼泪都抛弃了自己。
卢爸凑了过来,用力捶门。
“西安,开门!”
依然没有回应。卢妈脸上写满了担心,拉着卢爸远离了门前。
“西安淋了这么多雨,会感冒的呀,明天他还要结婚呢。”
“我给门撬开,这小子真是欠揍了。”卢爸作莽夫状,声音比锣鼓洪亮。
“你小点声。”卢妈拉了拉他的衣角。
“还是把窗户...”
卢妈也实在没辙,又不忍心看儿子受冻感冒,正欲提出从窗户进入卧室的方法。这时卧室的门开了,卢西安迷茫地站在那里,似乎好了一些。
“妈,我饿了。”
卢妈急忙给儿子换下了浑身湿透的衣服。心里虽然有太多的担忧和疑虑,此时也该先以保暖为先。不多问——这是她琢磨很久才明白的与儿子相处方法。
“好好,妈现在就做饭,你先坐会。”
卢西安再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屋檐上的雨水还是一滴滴滑落,只是稀疏了些,只是迷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