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骄阳似火,晒得青鸳瓦发烫。院落里浓绿层叠,尤以槐树冠为甚。这个夏天出奇地炎热,无风无雨,骄阳执着地霸占着天空,对世界投下日复一日的暴晒。而在这座不大的院子里,却有比骄阳更执着的事物——雪儿的殷勤。
雪儿推了门进来,今天她身着一件浅色的卡通短袖,丝带束在她纤细的腰上缠作一簇兰花。下身的短裙也是浅蓝色的,长度恰到好处地垂到膝盖稍上,乖巧且不失妩媚。逆光为笔,盛绿为景,那对银色耳坠在阳光下微微闪动,与院落里一树槐花交映成画,画中的女孩浅笑着,眼里满是温柔。
“西安,去游泳吗?”
“不去。”卢西安果断地回绝了雪儿,他正背靠床头坐着,看着电视里的海绵宝宝。雪儿似乎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并不多问。走过去坐在他边上,两人一同看着电视。空调的冷风吹得屋里的温度有些凉,也吹得两人的关系有些凉。
卢西安的的脸上没有表情,雪儿心里知道,没有表情就是没有心情,没有心情就是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便会影响到自己今天来的真正目的。作为表姐是有义务拯救表弟的,即使...只是名义上的表姐。她正想着,电视上派大星适时地大笑了起来,笑声憨厚,滑稽的样子能逗乐十个卢西安。她伺准时机挤出一副“乐得不行”的表情。
“派大星,哈哈哈,太有意思了。”眼睛斜视着卢西安,观察着这样是否能让他开心一点。
只是这自以为的灵光一现都糊在了他脸上,两道眉毛直接皱成一把锁,还把电视调成了静音,撅起嘴一副全世界都欠他五百万的样子——还不如面无表情。雪儿看到他这副模样,笑容渐渐凝固了,尴尬地掰下了嘴角。其实对她来说,派大星的样子并不好笑,海绵宝宝也没什么意思。
静音模式截断了派大星憨厚的笑声,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空调外机还发着低沉的嗡嗡声,除此之外便无声响,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那扇木门无声地开了,屋内的凉气争相涌向室外,在门口小片区域形成隐形的乱流。卢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新鲜熬制的绿豆汤。
“哎呀,雪儿来啦。”卢妈朝雪儿眨了下眼。
雪儿也热情地与卢妈打招呼,并偷偷地回了一个眨眼,两人像是互通了什么计划。
“来,这碗先给你,我再去盛一碗。”卢妈把绿豆汤递给雪儿。
“儿子,叫表姐了没?要有礼貌。”
卢西安跟个木头似的,没有任何回应。那张脸还是那么不爽,可以说是个极其不爽的木头。卢妈新盛了一碗绿豆汤放在床头柜上,她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坐在了雪儿的身边,正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儿子那张脸,又抿着嘴有些犹豫。卢西安的眉头紧蹙着,把房间里的氛围锁地有些紧张,海绵宝宝还在无声地播放着,房间里由原先两个人的沉默变成了三个人的沉默。
这个男人从植物人状态醒来已经一年有余了,从最初的呆滞到后来的幼稚再到后来的少年意气,一年以来的恢复状况家人和朋友都看在眼里,也衷心为他高兴。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进度条停止了,甚至还有倒退的趋势。比如最近——在饭摊为了一点小事跟人打架,还差点把老板打了。蹲在家里不是发呆就是看动画片,并且全无之前的乖巧,变得行为乖张,脾气暴戾,如果把此时的卢西安比作一个煤气罐,那么他应该是漏气了,整日里怒气就止不住地往外泄,逼得家人朋友都不敢靠近。
卢妈和雪儿对视一眼,还是开口了。
“西安,你觉得表姐怎么样?”
他的眉头蹙地更紧了。
“不怎么样。”一字一顿。
这句话表达的重点不是表姐到底怎么样,而是我现在——很生气。
“那你喜欢她吗?”卢妈有点不识趣地问。
话一出口,好像打开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这个煤气罐泄不出气了,反而吸聚着怒气,在心里膨胀起来。左心房不够憋,又串了一些到右心房,憋得整个胸腔鼓囊囊的,只差一星火苗引燃——胀气的煤气罐往往比泄漏的煤气罐更危险。
“你跟表姐结...”
母亲话没说一半,这个男人的怒火已经积聚过半,右手猛地一拳锤在床板上,木屑四溅。看得出来他在压制怒火,也看得出他即将压制不住怒火。那床板早已伤痕累累,无数斑驳的拳印都是他与心魔斗争的挣扎。卢妈和雪儿吓了一跳,但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两位手握着手组合成上阵婆媳兵,闪耀着母性的光辉,誓要助他铲灭心魔,重寻意气风发。
“你跟你表姐结婚吧。”
卢西安听到这句话,嘴里囔哧囔哧地说着什么,不知是感动地说不出话,还是气得说不出话——估计是给气的。整个人暴怒而起,把木板床当了蹦床,一顿暴跳踏穿了床板,一时间木尘弥漫。雪儿和卢妈见状忙上前查看,带着关切且保持距离,可见婆媳二人深谙“暴怒卢西安”这种动物的习性。
木尘飘了满间,有些吸入了空调,有些黏附在窗台。那暴怒的卢西安大吼着抽起半条床板就要砸向二人,得亏两位贤妻良母抹开木尘跑了出去,才得以保全。临了卢妈还不忘大声宣誓。
“这婚你答不答应都结定了,我说了算。”
卢西安虽怒气未消,但也属于是对事不对人,不至于冲杀出去。整个人卧在塌陷的床板里,怒目圆睁地看着电视。海绵宝宝在无声之中结束了一集又一集,窗外的骄阳暗淡了许多,渐渐跌入日暮的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