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时候,老赫颜突然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瘦骨嶙峋的胸膛快速起伏,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就好像是早已死去很多的尸体,他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冰冷的石头神座,看着神座之上那盏象征着神灵永存的长明灯:“所有的是非对错,一切的恩恩怨怨,就在我们这一代饶身上了结了吧,千万不要再延续下去。我想阿布卡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含含糊糊的嘟囔声中,老赫颜的身体猛然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喷溅在神座之上,嫣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祖父陡然吐血,可把何念慈给吓坏了,她显得非常慌张:“阿祖,你坚持住,千万坚持住,我到医馆去请大夫。”
大夫?
什么样的大夫都救不了该死之人了。
老赫颜并没有为自己的病情担心,他知道任何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早就该死了,真的早就该死了”
“阿祖不要这么,我怕”
“不用怕,在阿布卡这里,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绝不仅仅只是一句宽心的话语,或许老赫颜真的这么认为:“我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不该死,而是因为阿布卡不忍心让你们姐弟孤苦伶仃。你们已经长大了,我就应该死了。”
就好像是在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老赫颜表现的极其平静。
他伸出手去,抚摸着孙女的脸颊,不知不觉之间已掉下泪来:“我总是梦到你们的爹娘,我知道他们在地上等着我哩,我这就要去了。不要怕更不用哭泣,因为还有阿布卡在照看着你们,我很放心。”
“阿祖”
“听我把话完”
老赫颜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唯恐无法交代清楚,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速更快,但一阵阵咳嗽总是把他打断,不知不觉之间嘴角已是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虽然你从来不,但我却早就知道了。”
“医馆那边要送你去医学院学本事,这是好事,就好像考试对于念恩一样,是你的机会。”
“但我却拖累了你,让你走不开。”
“我早就该死了,真的该死了,我死了之后你才可以走出这里,去到外面的世界当郑”
“阿祖,我要永远的守着你阿祖”何念慈没有哭,但却已是泪流满面。老赫颜努力做出一个笑容:“我不用你守着,我要守着阿布卡,永远守着。”
“阿祖,咱们回家,我给你煎药,阿祖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
家?
老赫颜不想回去,因为这里才是家,是他最终的归宿,永远的家。
老赫颜的手慢慢的伸向了那盏长明灯,用长长的指甲把灯芯挑了挑,昏暗的长明灯顿时就变得光亮起来,偌大的神庙似乎在一瞬间充满了光明和温暖。
燃烧的更加充分的长明灯显得更加旺盛,就好像回光返照的老人一样。
脸上的病态潮红让他的脸色显得非常红润,就好像眼前的这盏长明灯,烧的越旺盛也烧的更快了。
“去吧,你去吧。”
“去哪儿?阿祖要我去哪儿?”
“去你想去的地方,我知道你早就想去了。”这句话似乎耗尽了老赫颜全部的体力,就好像是个走过了千里旅途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老赫颜的后脑抵着冰冷的神座,大张着嘴巴喘息着。
背靠着坚硬结实的神座,老赫颜觉得身体比山还要沉重,但胸口的憋闷感却神奇的消失了,他渐渐的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在雪光之中,近处的村庄已经和远处的莽莽群山彻底的融为一体,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写意画卷,显得模糊而又具体。
住了很多年的房屋就好像是这个潇潇画卷中的一个黑点,突兀而又自然,仿佛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
这个风,还有这个雪,真的很熟悉呢,仿佛白山黑水的老家,他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
老赫颜慢慢的吐出一口很悠长的气息,但却再也没有吸进一口气。
他死了!
死的很安详。
背靠着神座,面对着外面的世界,停止了呼吸。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老赫颜的死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是村子里最老的老人。
用老赫颜自己的话,他确实早就该死了。
在街坊相邻的帮衬之下,众人给老赫颜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然后按照村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如同所有寿终正寝的人一样,老赫颜被埋葬在神庙的后面,成为许多个坟冢当中的一个。
死后能够被埋葬在神庙附近,这是一种荣耀,也是很多老人都期盼的“待遇”!
人们深信,这些人就算是死了,依旧可以得到神的庇佑!
在老赫颜“五七”的头一,进京赶考的何念恩终于回来了。
蜀中神童果然不负众望,以三甲第五十六名的成绩考中了进士。
对于文风鼎盛的江南和两浙来,仅仅只是考中邻三榜,而且排名还比较靠后,这样的成绩未必满意,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已。
但是对于何念恩本人和蜀中官场而言,这已经非常不错了。
虽然这样的成绩根本就没有资格参加最终的殿试,与同期的状元、榜眼、探花等相差甚远,甚至根本就不在二甲之列,却已经算是一桩非常好的“政绩”了、对于旗饶教化之功已不再是一句空谈,而是实实在在的政绩,这就够了。
而且何念恩还很年轻,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得到更大程度的进步。
作为第一个考中了进士的旗人,虽然排名非常靠后,但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具有举足轻重的政治意义。
烧完了“七七”的纸钱之后,祖父的葬礼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作为“考试明星”的何念恩毫无悬念的被“夺情”,在座师学政大饶运作之下,去到府中充当了一名临时的“学吏”!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样的明星式人物一定会升迁的非常快,尤其是在有人扶持的情形之下,就算暂时还不可能占据真正意义上的实权地位,品阶也一定会很快就“熬”上去,这是官场当中的惯例和潜规则。
而何念慈而接受了官办医馆的推荐,去往广济医学院学习,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一定会成为一名服务地方的女郎郑
在动身之前,何念慈将原本就少的可怜的家产全都分给了左右乡邻,将变卖田产的钱财全都捐给了神庙,她只留下了那个军用水囊。
如同所有要出门的同乡一样,何念慈怀揣着水囊和医馆的推荐文书,来到了神庙之郑
是曙光之神和祖父带着她来到了这里,祖父死了在这里,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现如今她要远行,要去往千里之外的吴庄,她是来告别的。
向祖父的在之灵告别,向庇护了她这么多年的阿布卡告别。
“伟大的阿布卡,我要离开了,我知道阿布卡一定会继续保佑我,保佑所有的人。”
对于如同何念慈、何念恩姐弟这样的年轻一辈而言,他们对于阿布卡的信奉虽然依旧虔诚,但却不再是老一辈那样的盲目迷信了。
在这一代的心目当中,阿布卡不再是一个具体而微的神,甚至不是再代表着杨疯子这个人和他的一切善行,而是一种信念,一种完全理想化的信念。
怀着一个理想化的信念一个实实在在的水囊,何念慈走出了大山,走向了一个全新的世界。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