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姑娘说:“讽刺过我的人会多了去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说过了头也我也不会生气。哦,对了,刚才那个人说你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是怎么回事?”
小朱做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说:“哼,由他说吧。我爷爷解放前经商,在全省各地都开有商店,解放后,爷爷的成分划为了工商资本家。”
小张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商人?资本家?那不就是剥削阶级吗?哦,原来你们家的人剥削过劳动人民?。”
小朱反问:“难道现在的商人做亏本买卖吗?还不同样要赚买东西的人的钱。是不是也是剥削阶级?”
像一个馒头哽在了小张姑娘的喉咙中间,咽也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小张姑娘被小朱的这一问憋得眼珠突出、满脸通红。
小朱完全能够体会到小张姑娘的难受劲,因为多年前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且被他爷爷以同样的问题憋得难受过。
小朱从小在家被家人宠,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长孙;在学校受老师喜爱,因为他聪明伶俐,各科成绩优秀,还具有体育和艺术方面的天赋,另外,他在政治上也不甘落后,小朱是学校中最早加入红小兵的学生。那年代,学校提倡的是德智体全面发展,德育的具体体现就是政治上要求进步,紧跟政治形势的发展。小朱在学校被告知:出生在什么家庭自己不能选择,但作为一个红小兵,应当与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
小朱那时候还只有十多岁,生活上几乎不能自理。他的吃的、住的、用的和玩的,全部由他出生的剥削阶级家庭负责提供,他想离开这个家庭,可是找不到哪一个无产阶级家庭愿意接收他,所以彻底划清界限他万万做不到。学校里的人又给他出招,叫做经济上统一战线,政治上分道扬镳。以小朱当时的年龄,他还理解不了这样话的意思,这对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来说太深奥了,小朱简单地归纳为,当他在家里吃饭和要钱的时候,爷爷是爷爷、父母是父母,还有其他的家庭成员都是亲人,除了这个时候以外,他们都是阶级敌人。
小朱家里面最宠小朱的人就是他爷爷,小朱记得小时候总是爷爷抱着他出去玩、出去买吃的,自己想要什么爷爷都会掏钱买。再大了点,父母那里要钱有时候不好要,可爷爷这边总是有求必应。他还把爷爷当做家里面的保护伞,每当犯了错误爸爸妈妈要对她进行惩罚的时候,爷爷都会出面阻拦。等到小朱加入了红小兵之后,爷爷就成了小朱最恨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爷爷在旧社会开了那么多的商店,他们家就不会在划成分的时候划为工商资本家。小朱理解的分道扬镳就是除了生活上的事以外必须处处与他爷爷作对。小朱为了证明自己的阶级立场坚定和政治思想水平,经常在家中批判爷爷。爷爷开始还朝他慈祥的笑一笑,后来给小朱批烦了,越来越不老实,有时还竟敢顶嘴。小朱记得有那么一次,小朱说爷爷在解放前赚的钱都是剥削来的,他爷爷怒气冲冲地责问他:你爷爷我天天起早摸黑、担惊受怕的进货、出货。哪一分钱不是心辛苦辛苦赚来的?怎么是剥削来的呢?难道卖出去的东西价格还要比买进来时更便宜才不叫剥削吗?天底下有这样做生意的傻子吗?你买人家的东西要不要钱?人家会不会便宜到比买进来时还低的价钱卖给你?如果不是的话那他们是不是也在作剥削你们?
爷爷当时反问小朱的话小朱根本回答不上来,还不敢讲给别人听,一直就把它记在肚子里。今天,正好等到了小张姑娘说出当年他说过的话,小朱就把爷爷当时说的话来反问小张,不出所料:小张姑娘同样被问倒了。
小张姑娘想不出来怎么回答,把话题岔开:“是不是剥削用得着我们费什么脑子?反正人家怎么说都有理由。你难道还想翻案不成?或者莫非你还想去学做生意?重塑你们朱家的辉煌?”
“我认为我骨子里就是个生意人,对读大学、当兵和招工之类的提不起兴趣。”
“瞧你说得多轻松啊?你以为谁都可以上大学?谁都能够参军和招工?读了大学将来可以做技术员、工程师,参军可以入党提干,招工也至少能捧得上一只铁饭碗,你想一想看吧,这些都比你呆在农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难道你当真愿意一辈子扎根在农村?你要是放过了这次机会,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机会离得开乡下。”
小朱说:“我没想过一辈子留在农村。但是我总不能造假吧?你刚才遍得那些话,我听着都肉麻,叫我在巡回报告会上怎么还说得出口?”小朱接着对小张说:“你以为公社那帮人把我捧上天是为了我好?你太天真了。就是那个公社通讯员小付,前几天都还在整我的反面典型材料呢。”
小张吓一跳:“反面典型?你做过反党反人民的事吗?”
小朱说:“没你说的那样。前些日子,公社有人找我了解知青点的什么人去村子里面偷过鸡、打过狗,到人家菜园里面摘过菜。”
“我听说过村里面有的人家被偷的事,偷鸡摸狗又摘菜,除了你们几个知青,山里人是绝对干不出来的,你没干过吗?那当然好。那你正好可以吧这些小偷的名单提供给公社领导哇。”
“你就可伶可伶我们这些远离爹娘的人吧!我们到了这里以后,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一次肉、一条鱼。菜也买不到菜,也没钱买。大队把最差的地让我们来种,我们以前都没正经干过农活,能有收获吗?没收获那我们吃什么?爹娘都把我们养这么大了,总不能老是伸手想家里要钱吧,谁家也没有多余的钱来养这些本该赚钱的孩子,没办法,像你说的为了生存,只好做点顺手牵羊的事。我没干过,但我每次都吃过。我怎么能出卖自己的弟兄呢?我不干。所以,公社认为我这个知青队长是在有意包庇,所以叫人整我的材料要把我搞下去,谢天谢地,知青队长的职务我早就不想干了。”
小张姑娘听村民讲:偷农民养的鸡、种的菜也不光是山村知青点的这帮知青会去做,听说前一段时期县里各知青点都有过这类现象,有的还偷集体粮仓里的粮食,有的还和当地的农民发生了严重冲突。小张分析说:“这次把你称为英雄是为了树立正面典型,让县里所有知青都以你为榜样,大家都往好里学,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就不会不再有人去干。你出了风头,我们公社的领导也会想县里的领导表功,说他们怎么怎么做好了知青这一块的工作。”
小朱说:“为他们脸上贴金,那我就更不去了。”
小张姑娘觉得这人简直无药可救了。她叹自己命苦,她处的环境没法跟小朱比。小朱从小生活优裕,从来没有过生存压力,如今有这么好的跳出农门的机会,还不紧紧抓住,如果要是换了她小张,她做梦都会笑醒来的。
小朱见她说得这么可怜,说不知道能不能要求上面换人,让小张去作报告、去上大学之类的。而小朱他认为,他自己有实力做得更好。
小张姑娘冷笑道:“你别笑话我啦,你是大英雄,我算什么?只不过是山村里的一个回乡知青,我已做好了一辈子在深山的思想准备。”说到最后,小张情不自禁飙出高音:“你不能,你有理想、有抱负。但是,从现在来看,你个人再有本事也没用,没有家庭背景、路子上也没有人,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挑不出农门。”
小朱想起来了副主任和小付刚才说过的话,他兴奋的对小张说:“公社不是还缺一个女播音员吗,你普通话说得好,音量高,很有条件,副主任不是也看好你吗?”
小张姑娘继续冷笑:“哼,不走后门谁能进得去公社的门?我家没钱没势,你知道这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