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那位装扮白鹤的郝仁,模仿白鹤走路的神气,在台上缓缓转了几个圈子,等台下笑声稍稍稀落了些,才停步面对着酒席站定。
只见他牙板一敲,清了清喉咙,从容不迫地朗声道:“正气七侠七人,在下排行第二,只为乱摆排场,负了一身巨债,一时无计偿还,突然异想天开………”再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了。
白鹤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龙八太爷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开玩笑也得有个谱儿,这厮指名道姓地调侃我,成何体统?”
龙八太爷动也不动一下,缓缓回答道:“逗逗乐子而已,何必认真?”
台上那位假白鹤,语音略顿,又配合着牙板节奏接下去道:“适逢太爷寿辰,有人无端生事,送来寿板一具,在下灵机一动,趁便加以利用,乃差阴人一名,暗备红漆半罐,先让老三受窘,再对老七蒙冤,心毒计巧,一箭双雕……”
白鹤像发了狂似的,突然跳了起来,厉喝道:“混蛋!胡说?快给我住口!”
台上那位郝大班主,果然住口。大厅中一片死寂。
白鹤脸色铁青,额角上满是油汗,他气吁吁地又转向龙八太爷道:“太爷,这个家伙是哪里找来的?我看这个家伙一定有问题!”
龙八太爷面无表情地半扬着面孔道:“是他的人有问题?还是他说的这番话有问题?”
白鹤喘着气道:“都……都……都有问题!”
龙八太爷道:“哦?”
白鹤道:“这厮如不是天狼会的奸细,就一定被什么人收买了,想借此机会造谣生事,离间我们兄弟。”
龙八太爷点点头道:“你猜对了,他的确是被人收买了,收买他的人就是我。”
白鹤如遭雷击,当场一呆,几乎昏了过去。他挣了又挣,才张皇失措地道:“太爷,你……你……这是……听谁打的报告?”
龙八太爷手一招道:“打报告的人就在那边,你自己看看他是谁吧!”
龙八太爷指去的地方,是楼厅上面的回廊。这座逍遥厅是座圆形大厅,上面一层,分隔成一个个小房间,那是一个酒客房,平时喝酒的地方。
今天这座大厅被龙八太爷包下后,因为没有其他生意上门,那些姑娘都伏在围栏上,看免费的戏。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大家一直都没有留意。
当龙八太爷手朝楼上指去时,大家还以为龙八太爷指的是其中某一个姑娘,直到他们看清之后,才发觉他们原来都猜错了。龙八太爷指去的虽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但这女人却不是艳钗阁的姑娘。
她是沉香酒馆的老板娘,俪娘!
白鹤的脸色顿呈一片死灰。不过,他虽然感觉事态严重,心底下仍然多多少少抱着一丝希望。他知道俪娘是个坚强的女人,事情是他们两人共同筹划的,一旦阴谋泄露,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相信,这女人即使真的招了供,必是出于不得已,他希望在这紧要关头,这女人能推翻前供,一口赖个干净。只要暂时渡过难关,就算龙八太爷不肯放手,仍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俪娘脸上布满了笑容。看到这女人脸上的那片笑容,白鹤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俪娘今天穿着很朴素,脸上没徐一点脂粉,这正是这女人的聪明处;她知道在这种风月场所,大家争妍斗胜,如果有人自甘平凡,反而容易显得突出。她夹杂在姑娘群中,向酒席这边嫣然一笑道:“是的,二爷,学我的样子,向太爷认罪吧!我们昨晚在林家磨坊说的话,太爷统统知道啦!”
白鹤在心底下,狠狠骂了一声:“臭表子!”但是,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他心中虽在咬牙切齿,汗水却在流个不停。
是的,这女人一招供,什么都完了。他是不是要听这女人的话,向太爷认罪求饶呢?不能。绝对不能!
他跟这女人不同。
对一个贪图小利的女人,龙八太爷大可宽大处理,不予追究;至于他白鹤,则绝对没有这种便宜事!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抵死不认账!
这女人不肯赖,他可以赖。俗语说得好:拿贼拿赃,捉奸捉双!昨晚他们在林家磨坊说的话,只是被人偷听,那人当时并未闯进去,严格地说起来,仍属于口说无凭。
龙八太爷是个要面子的人,当着这许多贵宾之前,只要他不承认有这回事,他不信龙八太爷会拿他怎样?
前天的唐宫,便是一个例子,大不了也跟唐宫一样,落个灰头土脸罢了。白鹤想着,心肠一横,又转向龙八太爷说道:“太爷,你是听这女人的?还是听我的?”
龙八太爷冷冷地道:“谁说实话,我就听谁的。”
白鹤知道再无转圆之余地,如今谁有想法如何脱身了。于是,他也学前天唐宫的老样子,故意悻悻然装出受尽委屈的神气,向左边席上的石荒大声招呼道:“石头,既然磕头兄弟的话不及一个女人的话中听,这顿酒喝去,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们走吧!”
龙八太爷两眼望着别处,只当没有听到,果然毫无拦阻之意。白鹤一颗心放下来了。=只要走出这座大厅,他的一条老命,便等于捡回一半。以后海阔天空,何处不容身?
老实说,江浙道上这块地盘,早就形如鸡肋,也不值得留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