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我估计绥州那边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叫上克宪一起,带上我们的铁鹞子,在地斤泽召集一些部落勇士,只要有五千以上,足够将岚州的商队拿下。我们银州和绥州两家叔叔共同行动,夏州侄子那面即使不高兴也只有忍着。”蔡克顺顿了一顿,低声道:“继筠侄子懦弱无能,继奉鼠目寸光,继迁可是条狼崽子,他老是带着地斤泽的头人和铁鹞子打胜仗,声望越来越高。”说到这里,他语气颇为气恼,毕竟让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孩子的声望超过自己这叔叔辈,对谁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岚州吴英雄初来乍到,自以为有契丹人的支持,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塞外行走,确实该好生敲打一下,”蔡克远也恶狠狠道,半年来,银州足足少了数十万贯的进项,全都要算到吴英雄头上,“可是,就连朝廷,也唯恐触怒契丹人啊。”
“大哥何必担心,朝廷正日日厉兵秣马,只待平定太原,就要北伐燕云,今时不同往日,就连大辽国,也怕着朝廷呢。”蔡克顺大声道,“若让吴英雄这么折腾下去,那些汉人商队都改道岚州,等朝廷拿下河东,就顺势接受下来了。我定难五州农耕不胜中土,放牧不胜塞外,又人烟稀少,再没了商旅之利,拿什么收服党项羌人各部,拿什么夺取天下,恢复太武帝,孝文帝的大业!”因为此间只有兄弟两人,克宪迟迟不做决断,蔡克顺说着便有些激动。兴复大业,一代一代压在这些拓跋子孙的肩上。
“好了,不过是劫掠商队而已,你扯这些干什么?”蔡克远皱紧了眉头,这个弟弟的脾气就是莽撞,不过兄弟当中,肯依附自己的也就是这从小和自己较好的克顺了,“你先派使者找克宪商量一下,如果他答应出兵,我就给你二百铁鹞子,一千州军出塞,与克远的人合在一起,再在地斤泽招揽一些部落勇士,对付岚州那两千护送的兵马,足够了。”他心里也早盘算着要派军马出塞劫掠一下商队,连岚州每回护送的兵马不过两千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几天后,夏州城节度使府中,一个脸色苍白,但眼神阴沉犀利的青年人愤愤地将密报摔在桌上,骂道:“克宪和克远这两条老狗,不经吾同意竟敢擅自派兵出塞。”一只手重重拍打在铁木桌上,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蔡继筠自来身体衰弱,但胸膛里跳动着还是拓跋氏祖传下来的雄心,最看不惯几个叔叔擅自行事,这些内耗无端端弱了定难蔡氏的势力。
“兄长勿要担忧,身体要紧。”衙内指挥蔡继奉看着继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怕撑不过今年,强忍住心中的喜意,脸上做出担心的样子,“既然克宪还想着将此事告知我们,邀请一同出兵,说明他还未完全投向克远这老狗。不如让兄弟我带五百铁鹞子和他们一同出征,免得若了夏州的名头。”他口中如此说,心中的打算却是不想这一辈的兄弟当中被蔡继迁给比了下去。蔡继迁可说是党项蔡氏中另类,不但毫无汉化已久的拓跋氏贵族风范,反而成天和那些蛮夷党项羌人厮混在一起,把自己搞得和羌人一样,偏偏在拓跋氏治下的蛮部当中名声极大。蔡继奉若是不打几个胜仗,只怕长兄继筠一死,自己便压不下继迁的威风了。夏州北部三百里外一片绵延广阔的沼泽。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注入的河水使低洼的沼泽变成了一片湖泊。薄薄的晨霭湖面上升起,初升的旭日照着波光粼粼,鱼翔浅底,美丽的乌头白鸥轻灵地越过水面。湖畔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灌草丛到处可见,有洁净的沙滩,更有水草丰盛、牛羊成群的草地。
这里数千帐党项羌人的家园,地斤泽。无数沙漠中小溪汇成的季节性河流从大地上蜿蜒而过,又注入地斤泽,这里是水草丰美的湿地,也是泥泞险恶的沼泽。是外来人的禁地,却是党项羌人的乐园。
它就像一颗碧蓝色的宝石镶嵌南北两面广阔无垠的沙漠中间。
一片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女人们惊恐地跑回帐幕,顺手按住好奇的孩子探头探脑地张望,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劳作的男人握紧随身的兵刃,警惕地看着这些武装到牙齿的侵入者。地斤泽,是一个没有王法的地方。
早已得到通报的头人睡泥岸逋忙不迭率领族中贵人迎上前来,他看着那一群全身包裹在铁甲里的骑兵,心中充满敬畏,这样的铁甲,族中世代传下来也只有七副而已。因为地斤泽就在夏州附近,自从两百年前拓跋思恭受封定难节度使,夏州建镇以来,历代拓跋氏家主都着意笼络这里的部族头人。而地斤泽的头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的女儿嫁入血统高贵的拓跋家。
别的世家大族都生怕子孙不成器,可拓跋家高贵的血统,却代代出英雄,唯一的缺点,就是英雄太多了,每逢上一代家主过逝前后,让地斤泽的头人们就要煞费苦心地在下一代拓跋氏的儿子们当中寻找新的靠山。
睡泥部落的头人岸逋向来亲近的是刚过逝不久的拓跋家主蔡克锐的次子蔡继奉。
继承定难节度使官位的长子蔡继筠的性格那样阴沉,身体那样衰弱,简直不是拓跋家的种。而蔡克锐小儿子蔡继迁更有失体统,拓跋氏也是两百年受中原朝廷册封的贵族,早已不是茹毛饮血的生番,可蔡继迁偏偏喜欢喝那些尚未开化的部落生番混在一起,头上顶着秃瓢,扎着小辫,纹身,明明有中原的锦绣华服,却从来不穿,无论冬夏都一身皮袍,散发着一股膻腥之气,老远就能把人熏个跟头。睡泥岸逋觉得蔡继迁简直给尊贵的拓跋家丢人。在蔡克锐的儿子们中间,唯有蔡继奉,既高贵,又英武,睡泥岸逋觉得他才是拓跋家未来的希望,也是党项羌人未来的领袖。
睡泥岸逋认得蔡继奉的铠甲和坐骑,径自走到他的马前,挥手让仆人送上蜜水为他解渴,笑道:“睡泥岸逋恭迎蔡衙内,请公子到帐内稍作歇息。”
蔡继奉抬手接了水壶,喝了口水,盯着岸逋沉声问道:“歇息就不必了,勇士们都准备好了吗?”
睡泥岸逋未想到他如此着急,自己还打算叫依娜出来给公子敬酒呢,昨夜好说歹说要将她聘给衙内,小妮子死活不肯,搂着阿妈哭了一夜,若是见了这英武不凡的蔡衙内,说不定就千肯万肯了。他心中有打算,便沉吟着答道:“未想到公子如此着急,吾这便命令族中勇士备马出发,不过尚且需要一些时候,公子可否移步帐中稍待片刻,让小女依娜给公子斟酒解乏。”
听睡泥岸逋如此说,蔡继奉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这些部落头人的心思他心底跟明镜也似,都想和血统高贵的拓跋氏联姻。不过睡泥部落的依娜他曾听人说起过的,出落得跟地斤泽里的水莲花似的娇艳动人。这睡泥岸逋既然有此心思,自己倒是却之不恭了。不过眼下军情紧急,他与蔡克宪、蔡克远、蔡克顺进入地斤泽分头召集部落勇士,约好三个时辰后聚齐,这岸泥部落是他这一行的第一个部落,不好耽搁太多时间,到嘴的美人,等大功告成之后再吃也是一样。想到这里便笑道:“多谢睡泥头人,只是军情紧急,不能多做耽搁,我等就在这里相候,你速速去召集勇士出发吧。”
睡泥岸逋心中微觉失望,不过蔡继奉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他也觉得受了抬举,当即告了个罪,带着亲信四处通知族中的勇士备马,带上三日的干粮和食水出发,上次蔡继迁率铁鹞子打劫塞外的商队他是知道的,带回来几百个奴隶,这蔡继奉公子定是不忿被弟弟抢了风头,亲自出马,自己既然决意倒向蔡继奉,自然要好生为他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