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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那明灭的光晕中,有一处是宫城瑶光殿里,黄雯正在灯下缝制一袭锦袍,灯火晦暗,恍惚间,针尖刺破手指,一滴鲜艳的血珠顿时将快要完成的锦袍染出一块红渍。

黄雯轻蹙黛眉,先拿手绢擦拭,又用皂角浸洗,最后还是留有一块淡淡的红晕,她只得取过一股粉红色丝线,将那块红晕用针线构成六瓣梅花,然后用金色丝线镶边,最后又拿起来左右观看。

其时之人大都信奉鬼神之说,似黄雯这等细心之人尤其多虑,吴英雄乃是沙场搏命之人,血染过的锦袍若是给他,恐怕预兆不吉,既然如此,不如从头再缝一件罢。黄雯叹了一口气,将尚未缝好的锦袍叠好放在衣柜中,顺手取出上回杏林宴上吴英雄手书的卜算子词,心中默念,思及相思之意,不由晕生双颊,抬头看着天上一轮金钩,痴痴想,这良人不知在何处奔忙。

忽然天边一声闷雷,脚下的地面仿佛剧烈的跳了一下,然后城东方向便传来许多喧哗之声。

深宫中人不明所以,吴英雄却和胡则在城头上对这剧烈的震动感受尤其强烈,那名专责听地的士卒,尖叫一声跳起来,耳膜已被震裂,渗出血来。胡则拉着吴英雄伏在城墙之下,气急败坏的大声叫道:“地动,地动了!”

吴英雄却一下想到,这个时代黑火药已经问世,很快就会进入冷热兵器混用的时期,莫不是宋军利用火药炸塌了城墙,急忙对胡则说了这个看法,焦急地道:“胡兄,眼下需要了解清楚到底是哪段城墙遭了宋人的暗算,可想而知宋军一定会拼死从这缺口中打进城里,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去堵住这个缺口。”

用火药炸断城墙之法此时尚未大行于道,所以饱读诗书的胡则也不免觉得匪夷所思,但火药和猛火油的威力他都是知道的,而且胡则对吴英雄有种莫名的信任,他信了吴英雄的判断,迅速冷静下来,指着喧哗最甚的尊贤坊东门方向,道:“定是那边。”他看了吴英雄一眼,又道:“吾先安抚各处军卒,老弟可率我手下一千精锐先过去。吾随后赶来。”

吴英雄没想到宋军动手如此之快,而且采取的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攻城方式,心中无暇苦笑自己这个穿越者被古人玩了一把热兵器,赶紧点头,率领着胡则匆匆调集而来一千精兵,穿城向东门疾奔而去,心中不住祷告,宋军千万没有控制城门,不然就真的不可收拾了。大宋先锋都指挥使曹翰被巨大的爆炸震得眼冒金星,胸口气血翻腾,他把一口涌到嗓眼的腥味硬生生憋了回去,“呸,呸”吐出口中的泥土,抬头看金陵东面城墙居然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狂喜之下,回头大声叫道:“还能动换的,跟我登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一把推开的反应过来的亲兵,抽出错金宝刀向城墙奔去,在他身后,被巨大的爆炸所震慑的宋兵下意识的紧紧跟随在主将后面,不少身手矫捷的班直精锐更三两步超越了曹翰,向着巨大爆炸之后突然陷入沉默的城墙缺口涌去。

这次坑道爆破战其实并未算的完美,出谋画策之人乃是晋王赵光义举荐的游方道士,只知道火药的威力巨大,却不了解炸药的埋藏方法和伏兵的位置。此番宋军同时挖掘了十数条地道,谁知金陵水土卑湿,稍微南面靠近秦淮的地道全都被渗出的地下水淹没,还连带着死了不少士卒。曹彬心中极为恼火,若不是那道士是晋王举荐的,几乎要将他责以军棍。

唯一一条成功通到城墙下面的地道在金陵城墙东面稍北,此处的地下水位稍高,是以地道中并无积水,宋军为求成功,几乎将两湖淮河一带所有的硝石、硫磺都收集了来,按照那人的配方做好后,将地道中爆炸室装的极满,但却没有将坑道重新填塞。因此,药捻引燃火药后,巨大的爆炸力仅有少量向上喷发。而大部分爆炸的威力反而顺着坑道向城外方向释放,将埋伏在城外的宋军震得七荤八素,位置离城墙较近的数百选锋死士非死即伤。因为装药极满,即使爆炸的少许威力也将高大巍峨的城墙仿若纸糊一般掀开。是以到头来还要曹翰这个先锋使带头登城。

城墙塌陷处附近原本坚实的土地也被震得极为松软,曹翰带着数百反应过来的士卒深一脚浅一脚到达城墙的缺口时,此处已是一片瓦砾,偶尔可见守城士卒的残肢断臂,竟无一个活人。眼见东城楼上的唐军似乎已经反应过来,一队打着火把的军队正急匆匆的往这面赶来,曹翰眯缝着眼睛计较片刻,狠了狠心,分出三百精锐奔自己率领直奔金陵宫城而杀去,其余人等则在马军都虞侯蔡汉琼的带领下城墙坍塌形成的土堆上严阵以待,誓要在大队宋军赶来之前守住这个要害之处。

金陵东城门守将乃是胡则心腹牙校宋德明,他心知城墙缺口处重要,顾不得整饬城楼上慌乱奔走的士卒,抓住身边的几百士卒便打着火把向蔡汉琼所部据守的瓦砾堆扑去,也幸好防守那处的乃是准备登城肉搏的宋军,并未携带几具弓弩,唐军就这么在夜里打着火把居然毫发无伤地一直冲到宋军跟前,城墙巨大的缺口也是风口,直吹得火把火苗猎猎作响,不少士卒都被火燎了眉毛胡子,却浑然不觉,几百人就这么吆喝着一直杀上坍塌的瓦砾,和宋军相互砍杀作一团。

这股子宋军乃是五代乱战血火中千淘万选下来的真正禁军精锐,得周世宗拣选,赵匡胤优待,即便与北地契丹皮室军也有与之对撼的实力,只杀得前来堵截的唐军士卒横死遍地。

而唐军士卒深知城破后国破家亡,楚州之屠前鉴犹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妻子儿女必然不免遭受凌辱,亲族乡党必然流离失所,是以虽然畏惧宋军精锐个个勇猛无敌,却也如飞蛾扑火一般拼命上前厮杀。南唐人大都深受文风渲染,家国之念甚深。犹如数百年后宁死不事鞑虏的江南人一般,平日里虽觉文弱,但真到了这国破家亡的最后关头却偏偏激发出一股子血勇。宋朝禁军南征北战多年,这数百精锐不少亲历国战契丹,平西蜀,灭南汉诸役,此刻却觉得此番和素来轻视的江南唐军作战,凶险狠辣处完全不下于以前所历的诸般苦战。

这番血战更激发了宋军悍卒的凶性,有膂力过人的御龙直副指挥使戴兴额头上被城墙爆破坍塌时迸飞的石子砸了一个大洞,只撕下半幅衣襟简单包了包,嫌耷拉着的另外半幅衣襟不成样子干脆甩脱了上半身的衣裳卷在腰间,光着膀子在唐军从中左砍又劈,势如疯虎,不多时上身沾满鲜血,犹如一个血葫芦一般,仿佛神魔在世。见身遭南唐士卒无不脸现惧色,戴兴越杀越勇,忽然觉得小腿被抓住,顿时腾挪不变,生生受了迎面唐军士卒一个猛劈,差点连盾牌也砍破了,低头看时,却是一个受伤倒地的唐军士卒死命抱住他大腿。

戴兴心中火气迸发,舌绽春雷,一刀下去将他从腰间斩为两段,那唐军士卒一腔热血从腔子里面喷了一地,下半身跌落在地,上半身却兀自牢牢抱在戴兴腿上,甚至在腰间齐断之后,还用力一口咬在了戴兴小腿肚子上。直觉一阵疼痛钻心,戴兴用力蹬腿,将他上半身远远甩了出去。南唐士卒半个身体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重重跌在地上,眼中充满愤恨怨毒的神色,一直狠狠的盯着戴兴,数息之后方才瞪眼而死。这般死命血气,就连与契丹人多次交手的戴兴事后也不免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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