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停了半晌,蔡煜才长叹道:“吴卿,你总有出人意表之处,这浮梁出海之议既然由你提出,孤就着你秘密布置此事,需要水师人手出海,千人以下,可在卢绛和郑彦华所部挑选。”
徐弦和张洎闻言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区区千人之兵,战力比吴英雄将要遣散出城的五百牙军犹有不及,济得甚事,飘渺仙山之说,想必是吴英雄为了重获重用而编造出来的吧,这小子处心积虑,不惜如此迎合上意。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竟然是如此一个卑鄙之徒。
吴英雄叩首领旨。君臣又商议了一阵,均拿不出其他更好的对付北朝的法子,只得从宫中出来,感觉一向与己亲厚的吴乔似乎对自己也有些误解,未曾多言便告辞而去,吴英雄颇有些郁郁。环顾四周,辛萧二人算是于自己相处较久的,也给支使到了外地,刚才面对偌大的海图指点江山时的豪情还未散去。夜色如漆,一时间心底不由产生出空落落的感觉,只想找个人喝酒,掰着指头数数自己在金陵城里的几个朋友,于是吩咐赶车的宦官道:“不忙回府,先往石头城拜会胡节度。”那宦官不敢多言,遵嘱驾车往西面北老城而去,因为是皇家车马,此时虽然已是宵禁,一路上的兵丁都不敢盘问。
为防止城内奸细乘乱夺取城门,石头城面向金陵市井街道这一侧早已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就算是晚间也是悬挂着巨大的灯笼将这一带照得透亮,面貌精悍的兵士拄着长枪刀盾谨守在鹿角后面,莫说是奸细,就是纠集上千人的军队进攻,没有一时三刻也难靠近城门。
这些日子以来,宋人的大军无时无刻不在攻打各处城墙,虽说强度并不大,守城的兵士也给弄得疲惫不堪。但是,盲从军令也罢,保卫乡里也罢,这些纯朴的江南士卒仍然在坚持作战,可朝中的皇帝和重臣们现在的心思早已转到议和上去了,甚至抛弃这一方土地出海躲避的计划,也都可以接受。看着这么森严的布置和劳碌的军士,吴英雄不仅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仿佛刚才在宫中的自己做了一件可耻的事情。
胡则还是那般热情的迎了出来,哈哈笑道:“天色这么晚了,老弟怎么还有心思到老哥哥这里来转,莫非在城里憋得手痒,想要趁夜出城斩几个首级回来。”
吴英雄含笑摇摇头,胡则军令森严那是全城闻名的,到了晚间莫说是旁人,就算是蔡煜下来圣旨也休想让他开城门,不过如此做法也对,不知多少名城大邑便是葬送在守将瞌睡的倏忽之间。
待两人走上城头,吴英雄注意到原本颇为平整的女墙和地面都被石弹打得坑坑洼洼,远方宋人牛头山大营的灯火星星点点,比之天上的河汉也不煌多让,不禁伸手抚摸着粗糙的紫色城墙垛口,轻轻叹了口气,用只有他和胡则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刚才陛下召我入宫觐见。”
胡则闻言喜形于色道:“当真,我说陛下天纵英才,怎会弃你这等大将不用,只等圣旨一下,我便与你交接南面防务。”
吴英雄叹口气道:“陛下找我、吴徐张三相商议的,无关防务,乃是议和之事。”
这话如一桶冰水般瞬间浇灭了胡则的喜悦,两人都没有话,只静静的听着城外聚集的乌鸦哇哇乱叫。
良久,胡则才道:“议和之事自有朝中大臣主持,你何必来告诉我。”
吴英雄默然,有些话不知怎么才说得出口。
胡则便自答道:“你特意告诉吾此事,是否是提醒吾防守城墙时勿要与宋军死战太过,免得结下仇家,到头来没个好结果。”说完也不待吴英雄回答,苍凉的干笑两声,又道:“兄弟,你这份情我心领了,只是兵战凶危,吾一旦存了保全自身之心,这城墙恐怕就不保啊。”
吴英雄也不好说什么,胡则说的都是实话,于是轻声道:“议和之事未必能成,所以朝中还要依仗兄长。”
胡则伸手拍打着城头垛口,身上铁甲也哗哗作响,铿然道:“将受命之日不顾其身。为将者,君主一日未有明令示下,便要一日与敌人决死做战。就算将来宋人报复与我,也只有犬吠其主四字相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