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这拨人,金莲又接续上了被打断的话题,还没讲多久,又有人进到了院子,是四喜,他推门进来,见到凤儿和钟儿正坐在屋里,显得很是吃惊,随之,他又局促惊慌起来,一副欲说又止的难堪样子。
金莲就说,凤儿和钟儿是前来办公事的,没啥吔,有啥事,你就当面讲嘛,用不着避讳的。
四喜嘟囔道,山外来人要请我去给看看宅基坟地的,回来时,我想到镇上的饭店坐坐,你有啥事捎给三弟么。
金莲说,前两天,你不是才出去的么,咋又要出去呀。
四喜回道,年节里空闲多,都想赶在空闲时把积攒下的事体办完,从这个正月,一直到清明前后,恐怕捞不着呆在家里了,还有好多人都打好了招呼候着呐。
金莲就说道,赶巧我才给四方织了件新毛裤,正愁找人捎去呢?你去倒好,也省了我一趟腿哩,说罢,她就从里屋拿出一件新毛裤,用包袱包裹好了,递给四喜。
四喜接过包裹,跟凤儿打了声招呼,慌慌乱乱地退出了庭院。
这里,金莲又接续着中断的话题,详尽地讲说给凤儿俩人听,尽管都是些老传闻,但一样的东西,从金莲嘴中讲说出来,更具有溯源性和系统性,仨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拉扯着,足足用尽了一下午的时间,才算讲说完了,钟儿也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了厚厚的大半本子文字。
钟儿显得很兴奋,说道,光是把这些东西好好地整理出来,恐怕也足够用了。
随后,钟儿似乎对金莲看病断事的事情产生了极大兴趣,他不断地追问着金莲看病断事过程中的诸多细节和困惑,金莲便逐一地解说,无外乎神灵法力、仙家之言、命中注定之语,凤儿听得索然无味,钟儿却听得津津有味的。
出了金莲家门,走在回家的路上,钟儿问凤儿道,你说金莲真的有啥神灵法术么,要不,咋有那么多的人都信她,好像还都说在了点子上,不由人不信呢?
凤儿回道,听信啥儿不好哦,非要信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东西,有谁见过神灵啦!还不是空口瞎诌的么。
钟儿摇头道,婶子,你也别太说绝对哩,有些奇怪神秘的东西,是在目前科学水平下难以解释清楚的,你只有深入进去,充分了解了其中的诸多环节,才能以科学的态度剖析它,解释它,这也是中国几千年来囤积演变起来的古老文明瑰宝的重要一部分,可不敢随意丢弃践踏呢?
凤儿就笑道,钟儿,你这文明词一套一套的,我越听越糊涂呢?我可警告你哦,千万别陷深哩,真要是陷进去了,你也变成一个巫婆神汉的,木琴嫂子可饶不了你,你的前程也就毁了呢?
钟儿也笑道,我是从科学研究角度和批判剖析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事的,哪就会变成巫婆神汉了呢?
凤儿不放心地追道,我看,你还是小心着点儿好。
振书是在凤儿和钟儿拜访了金莲家的第二天晚饭后,独自一人走进木琴家庭院的。
那个时候,福生一家人已经吃过了晚饭,福生正在刷锅洗碗,京儿带着金叶和怀玉到酸杏家去了,杏仔回了石子场,木琴到果脯厂去开会,钟儿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整理着两天来的调查笔记,一家人各行其是,各忙各的事,互不干扰。
两天来,钟儿始终处于一种莫名兴奋的状态,看似平静无奇的杏花村里,却埋藏了许许多多令钟儿称奇乍舌的历史遗存和资源丰厚的民间史料,不管是捕风捉影的神鬼故事,还是有名道姓有物可证的离奇传闻,无不验证着小小杏花村里拥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沉积,或许钟儿从骨子里便对这些东西有着浓厚兴趣,或是钟儿因了学业关系,后天养成了对口专业的钻研习惯,总之,这几天,钟儿不再往石子场里跑,而是近乎痴迷般地一头拱进了这些令人惊奇而又有趣的调查中,全然忘记了平日里杏仔朝他猛劲儿灌输的聚财价值论调,晚饭的时辰,杏仔还嘲笑过他,说他净弄一些无用的东西,来无谓地消耗自己的青春和时光,钟儿不理睬他,觉得杏仔在社会价值观和人生价值观上,跟自己有着难以趋同地裂变。
振书的到来,出乎福生的意料。
自从创建了神庙子后,俩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了共同创业的经历走到一起,而是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其中的原因,俩人都心知肚明,福生甘愿冒着跟木琴决战到底的无畏和固执,硬着头皮帮扶振书创立起了仙人庙这片基业,回过头来,他却发觉,当初的建庙想法跟现实有着太大差距,差距之一,就是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创立起的神庙子,并没有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方净土,反而成了振书一家的私人领地,是替人家盖的家庙一般,差距之二,就是神庙的建立,并未给全村人带来多大福气,该发生的事体,照样在不停地发生,该过的日月,依旧在艰辛的劳动和艰涩的汗水里不紧不慢地度过着,他对神庙的功效渐渐产生了疑虑和困惑,随之,又对振书一家人当初的鼓动和承诺产生了深深地怀疑,但是,在人面场上,特别是在木琴等人面前,他始终绝口不提,其中的因由,只有他才深得其味了。
正因为如此,俩人很少走动,即便是平日里碰了面,也是礼貌性地打声招呼,吃了喝了,你忙我忙,随即,便各自走开,很难有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振书前来,主要是找木琴和钟儿的,他下午才从山外赶回来,听说了凤儿和钟儿的来访,特别是听了金莲爆料的调查内幕,让振书看到了传言已久的小道消息终于成了现实,并从中嗅到了一丝渴望已久的气味儿,他在家中呆不住了,积极主动地找上门来,力争尽早地促成这件关乎着自家未来发展的大事。
福生放下手中活计,陪着振书喝茶抽烟,坐听着振书和钟儿之间的聊扯,慢慢地,福生也跟着高兴起来,高兴的原因是,身为长辈又自恃满腹学问的振书,对自家钟儿始终敬重有加,甚至到了恭敬拜服的地步,是钟儿的学识和见地征服了振书,或是振书把钟儿当作了李氏家族能否兴旺发达的关键性人物,顷刻间,才把这个自视清高的村里文化人,变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小学生,福生觉出了钟儿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伟大之处来,一股莫名的骄傲和虚荣的冲动直顶他的脑门儿,顶得他心里乐开了花,他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俩人谈话之中,还忘记前嫌地站在了振书一边,对一些谈话内容进行着力所能及地补充和指证,这样一来,仨人的谈话便显得顺畅而又愉快。
振书告诉钟儿,若想全面细致地了解围绕着北山一带曾发生过的事体,就得亲自去现场考察一番,福生便在一旁极力怂恿钟儿明天就去爬北山,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振书说,神庙由来已久,神灵也是自古有之,福生便立即搭腔道,我亲眼看着那块石碑是从山下的土坎上挖出来的,一点儿都没错呢?这种一唱一和的谈话气氛,越发引得钟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仨人最后商定,明儿一大早就去爬北山,简直都已到了亟不可待的地步。
木琴从厂子回来后,带着一身的疲惫与愁容,她愁苦,主要是为厂子的限期转型所累。
南京总厂似乎加快了催促转型的节奏,一天之中竟然来了两次电话,追问转型的方案和措施,一次是总厂办公室打来的,催要转型的具体实施方案,一次是王工随后打来的,他通报了一个情况,就是大年三十那天他曾应诺的,要替杏花村分厂争取延缓转型的机会一事,王工说,藏总的态度十分坚决,已没有了任何说转的可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因地制宜,紧锣密鼓地实施转型前的各项筹备工作,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了第二条路可走,木琴连夜召集人马,商议对策,熬眼瞪皮地耗了大半宿,什么办法也没能议出来,最后只得无果而终,怏怏散会。
福生可不管这些,他逮住木琴的影子就不撒手,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通儿,把钟儿的出息和振书的恭谨讲说得细到不能再细的地步,并宣布,明儿自己不能再呆在家里了,要跟着钟儿去爬北山,帮助自家崽子描绘杏花村的宏伟蓝图,木琴哪有心情掺合这些吔,她便胡乱地点头称是,才算把情绪高涨的福生给打发了。
夜里上床后,福生的兴奋劲儿似乎还没过去,非要跟木琴好上一回,这次,木琴没有客气,一脚把他蹬到了床那头,才算让兴奋得过了头的福生彻底老实了下来。
天还没大亮,福生就早早地起了床,他刷锅生火淘米,开始忙活着做早饭,弄得锅屋院子里“乒乒乓乓”一片响声。
钟儿被吵醒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朝木琴嘟囔道,我爹这是咋啦!自己睡不着觉也就罢了,还吵得别人也睡不成,真是的。
木琴也是边穿衣边无奈地应道,他先前的老毛病又犯了呢?这回用不着再偷偷摸摸了,就可着劲儿地闹腾,唯恐天下人不知晓呢?
吃过早饭,福生顾不得酸杏老两口儿的修生养息了,命令式地叫京儿把金叶和怀玉俩崽子径直送过去,他说,得一整天呢?叫他俩费神好生照应着吧!
振书也是早早地吃过了早饭,就过来邀钟儿去爬北山,他还特意带上了一些吃食,跟福生的想法一致,也是预备着在山上转悠一整天的,钟儿去喊凤儿同去,凤儿原是本着糊弄的态度来操办此事的,兴趣自然不如他们仨人的大,她便借口村子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着去了,其实,她也愁着去爬那么高峻的北山,能脱过也就脱过了,钟儿仨人便直奔了北山而去。
在杏花村方圆几十里内,北山算是最高峰了,海拔六百多米的山顶,又没有固定的山道可行,只能在裸露的险峻山岩和茂密丛林间穿行,爬山的难度,远远超出了钟儿的想象,初时,他还兴致百倍地爬在最前面,并时不时地停下身来,对了山下的景物观望欣赏,慢慢地,他便开始大汗淋淋了,粗重的喘息声赛过了耕地的老牛,还没爬到一半的地方,钟儿干脆赖在了半山腰里不起身了,他望着不见尽头的山岩林木直打怵,就有撤退打道回府的意思。
福生最摸自家崽子的心思,深怕他又要半途而废了,他便不住地给钟儿加油鼓劲儿,说,前面就快到平顶哩,再使使劲儿,也就上去了呀。
振书也是一个劲儿地给钟儿打气,说,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常上山溜达呢?那山顶上的景儿,你是没见着,一旦见哩,就是赶你下山,你还不乐意呐。
俩人这么好说歹讲的,总算是打消了钟儿退缩的想法,钟儿只能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张口气喘地相跟着朝山顶奋力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