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响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恨恨地道,你以为我是活菩萨呀,先前我倒霉的时辰,谁来帮过我助过我呀,没有,连个孩芽儿也没一个儿呢?我为果脯厂出了多大的力,谁瞧在眼里放在心上啦!也没有呢?他们都巴不得我宋茂响死掉了,再去逃荒要饭,再扛工流浪去,那才随了他们的心,合了他们的意,他们都等着瞧我的笑话,踹我的败场呢?好在老天爷没瞎眼,叫我宋茂响又踢出了一片场子,他们又开始眼红了,见天儿哈巴狗似的跟在我腚后,也知道称兄道弟了,也晓得喊叔叫爷了,杏仔,你想想,咱村里还有几个是好人哦,全他娘的是白眼狼呀,我拿钱买骨头喂了狗,狗还知道摇着尾巴给我看家护院呢?帮了他们,再叫他们合起伙儿来整治我么,门儿也没一点儿呢?
杏仔不让道,你也太把人看低哩,百家百姓百脾气,虽有些人是这样,可还是好人多嘛,像酸杏爷,像……
杏仔还要说下去,茂响一扬手,把饭桌上的酒杯狠狠地摔到地上,玻璃酒杯清脆的响声就如一声霹雳,把一家人震得一愣怔,柱儿的娃崽儿被眼前的阵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茂响吼道,杏仔,我给你讲,你可听好哩,这钱借给谁都成,就算埋进土里当肥料,扔进水里打水漂儿,我也由着你,就是不能借给果脯厂,一分钱也不行,你要是敢把场子里的钱拿出去买好,我可不依你。
杏仔被茂响激火了,尚显稚嫩的脸颊上绯红一片,一直红到了耳根子上,他气道,爹,你也太量窄太自私哩,光顾着自己,眼里就从没放进过别人,还能成啥大事吔。
茂响也被杏仔的话彻底激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杏仔,你个小兔崽子,刚叫你管了几天的事,翅膀就硬哩,就想飞了呀,敢教训起老子啦!还真出息你了呢?我的话,你也敢不听,还敢跟我犯犟顶嘴,是想找抽吧!
杏仔的眼珠子也红了,青筋暴跳,仰着脖颈子如斗恼了的小公鸡,他叫道,想抽我么,那你就打嘛,我就坐在这儿不动,让你打好了,自小到大,我还没尝过爹骂的滋味儿呢?现今儿总算尝过了,你再打嘛,叫我尝尝挨打的滋味儿是啥样呀。
茂响早就举起了粗壮的巴掌,巴掌还没落下去,听到杏仔后面的话,顿时停在了半空里,猛然,他又把巴掌狠狠地落下,重重地拍到了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又有力的声响,他哆嗦着骂道,杏仔,你滚,你滚,别再叫我看见你。
杏仔站起来就朝门外走,他随口说道,滚就滚,谁还情愿见到你呀。
满月撂下怀里正大哭的孙子,急忙随出去,想拉住正在气头上的杏仔,前脚刚踏进了院子,还没撵上杏仔呢?身后便立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是气疯了的茂响伸手把屋地上的饭桌掀翻了,地面上到处迸溅着油腻的菜汤和碗盘的碎瓷片。
满月吓住了,她收住了腿脚,不知如何是好,柱儿见此情景,也不敢多嘴,更不敢多呆,连忙带着秀芳和娃崽儿无趣地离开了老家,把茂响和满月俩人留在了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屋院里。
此事,并未就此不了了之。
当天夜里,茂响和满月足足吵了半宿,引得周边的邻居也没有睡好觉。虽然村人并不知晓两口子到底是为了何事而争吵,但都明白,肯定是件很大的事体,要不的话,从未出过高声起过高腔说话的两口子,在夜静更深的时辰,绝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地争吵个不休的,有人想起身去劝劝的,犹豫再三,还是翻身躺了下来,不是他们不真心,而是怕触了霉头,现今儿的茂响,毕竟不是当初的茂响了,若是惹了他的不高兴,对自己今后恐有诸多不利之处。
第二天一大早,茂响气咻咻地出了家门,他也不到石子场里转悠了,骑着刚买来不久崭新铮亮的摩托车,径直奔了出山的大路而去,也就在当天下午,在镇信用社里,一笔十万元的巨款从石子场的帐户里划出,打进了果脯厂的账户里,前后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几天后,茂响再次回到了杏花村,
外出的几天里,他并没有出去跑市场,一个人躲到市里一个建筑公司里,寻人喝酒消愁,无声无息地生闷气去了,待得自己的气消了,他又惦记起石子场来,惦记起被自己吵了个七开六透气的满月和杏仔来,于是,他着意买了好吃好用的一大堆东西,还难得地给柱儿的娃崽儿买了几件花里胡哨的塑料玩具,就急急地赶了回来。
这段时间里,他也觉得,自己当时的态度太过恶劣,把一家子人都得罪净了,仅剩了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实在是冲动过了头儿,只要自己不点头,那款子就不会借给果脯厂,还用得着这么惊天动地鸡飞狗跳地吵闹嘛,因而,此番回来,他又是买这儿,又是弄那儿的,也带着点儿赔礼道歉的意思。
回到村子,他径直到了石子场,见石场里机声隆隆,人影在一片银白色的环境和氛围里晃动着,各种活路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没有丝毫异样的情形,茂响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心想,不管咋说,满月和杏仔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不管今后做错了啥事,即便是相互之间打了个烂劈柴,也都是一心一意顾家顾业的,哪就会胳膊肘朝外拧,吃里扒外了呢?
这么想着,他进了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办公室,瞥见杏仔正趴在桌子上查看生产进度。
茂响依旧拿出平日的声调,没事似的问道,杏仔,这两天的进度咋样哦。
杏仔瞥了茂响一眼,轻描淡写地回道,还是那样呗。
茂响嗫嚅了一下,瞧见屋内只有他俩,他才低声说道,杏仔,那天的事,甭在意哦,也都是话赶话赶在一起哩,才闹出不快来,从今往后,咱爷俩再也不会这样了。
杏仔抬头看着茂响道,是么,不会吧!
茂响拍拍胸脯道,咋会呢?我说过的话,都是一口唾沫一个窝的,啥时不算数了。
杏仔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说道,爹,不管你对也好,还是我对也罢,反正我都按自己的意思做了,愿打愿罚,由着你吧!你想叫我跟你干下去呢?我就真心实意地继续干下去,要是不准我干了,眼下我就拔腿走人。
茂响惊呆了,他茫然地问道,你在讲啥儿,都做啥儿哩,快说出来呀。
杏仔淡然地回道,我把账面上的十万块钱划给果脯厂了,现今儿,估计这笔款子也已经用了一大半哩,这是那边出具的收条,连利息也一并写清楚了,你看看吧!说罢,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条,递到了茂响眼前。
茂响眼盯着这张写着字迹的白纸条子,人都呆傻了,半晌儿没出声,随之,他猛地把手里拎着的一大嘟噜东西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沾满白色石粉的屋地上,一下子散落了一片五颜六色的吃食用具,给柱儿娃崽儿买的硬塑料玩具也随之摔碎了,车轮子、鹅头、人头手脚迸溅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