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拐过了年,刚到开春儿的时候,洋行与桃子相好的事便大白于天下了。
这事绝不是京儿和叶儿捅出来的,因为洋行再三不让讲,他俩便一直为洋行保密,连在木琴两口子和酸杏两口子面前都没有透露出一点儿的风声,他俩的事,是被自己作下了祸事,不打自招出来的,也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抖落出来的,
这个时候,人们渐渐褪下了臃肿的棉衣,换上了夹衣夹裤,拙笨的身子立时消瘦轻快了许多,但是,桃子的身子却越发显示出臃肿来,且肚子微凸,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想是俩人在一起厮磨已久,情不自禁中,洋行见色生胆,便种下了祸根,捅出了丑事。
这事便风样儿地传遍了镇子,又旋风般地刮进了村子。
洋行立即启动早已设计好的预案,跟家里人讲了桃子的事,央求豁牙子赶快找人提媒去,尽快走完村里嫁娶的老套路,好把桃子接进家门。
振富和豁牙子先是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大眼瞪小眼地讲不出话来,震惊之余,又喜之不尽,虽说这事有点儿不地道,毕竟是有了自家的血肉根脉了,还顾及那些干啥吔。
此时,村子里传言四起,到处胡传着俩人的瞎事,什么洋行在外流氓成性,行强奸苟且之事什么桃子作风不正派,破鞋堆满了家门,等等,特别是酸枣婆娘,更是把这事当做了自己的活路,一天到晚地四处传播贩卖,不管是半大娃崽儿,还是老人壮年,逮住谁,都要神神秘秘地讲说上一通儿,不厌不烦的,弄得振富两口子有口难辩,豁牙子整日灰溜溜地蹲坐在家里不敢出门,振富脸上也是无光无彩,像是欠了村人啥儿似的,走路无声,说话没劲儿。
幸亏有京儿和叶儿俩人出面为证,他俩还编谎说,人家俩人早就谈成了对象,都在镇子上登过记了,登了记,就是法律上承认的夫妻,比在家里举办婚礼啥儿的都有效呐。
有了他两口子的证词,振富赶紧借坡下驴,他找到木琴说明了,悄悄地开出了登记证明,叫洋行急三火四地去镇子上登了记。
有了这么个证件,振富心里才稍稍踏实了,豁牙子便时不时地把它拿出来,叫村人看,以此证明京儿两口子说得真切属实,洋行和桃子早已经是合法夫妻了,言外之意,俩人就算现在把娃崽儿生下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事了。
本来按照振富的想法,洋行结婚时,他要往好了筹办的,银行结婚时,可以说是在当时村里拔了头尖儿,给他露足了脸面,虽说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差点儿就闹出了笑话,但是,好事多磨,最终还是办得漂漂亮亮的,不仅没有给他抹灰,反而给他脸面上增添了意想不到的光彩,仅是那个婚礼的气氛和场面,振富都敢狂妄地说,放眼杏花村几百年漫长历史中,都不会再弄出第二份来,因而,他就卯足了劲儿地要在洋行的婚事上再露一把,在杏花村里办成个前所未有的范例来,给那些个善于嚼舌根子的村人瞧瞧,他李振富治理的是个啥样的人家,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振富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地低下了脑壳儿,认栽认输了。
私下里,振富再也顾不得抢风头摆阔气地办理婚事了,他急慌慌地拾掇了一下西屋,简单地置办了几样家具,就匆忙忙地迎娶桃子,因了桃子的现状,桃子的家人也是着了慌,顾不得摆谱儿要条件提要求了,巴不得地赶快把桃子嫁过去,好堵住镇子上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传言,于是,洋行与桃子便在一种慌乱的氛围里和简陋的条件下,潦潦草草地完了婚,成了家。
此时,正是杏花村“天野”果脯加工厂运营一周年之际,也是厂子结算分红的终点和新一轮运营的起点,
杏仔已经下学一年了。
一年来,对自己的未来,他还没有什么成型的想法,尽管棒娃时常回到家里,抓住一切时机,跟他和冬至吹嘘一通儿自己跟爹茂林在外面跑业务时的所见所闻,也让他时时地眼热心动。
棒娃总是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派头来,依旧见面就分烟,依旧是“蓝金鹿”那种牌子的,杏仔也依旧吸一口,就赶紧把呛人的烟雾统统吐个一干二净,还依旧时不时地被烟气噎得涕泪俱下,与以往不同的是,棒娃却吸得像模像样有滋有味起来,似乎已经吸上了瘾,还经常吐几个烟圈给俩人瞧瞧,惹得杏仔和冬至惊奇不已,尽管棒娃吹破了牛皮,却并没有履行带冬至一块外出长见识的承诺,虽是这样,也没有影响了他在冬至心目中的显赫地位。
只要一见到棒娃回来了,冬至便如影子一般地贴在他身边,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每当棒娃眉飞色舞地讲说山外见闻时,冬至也会见缝插针地讲说上几句自己的远大理想,就是到部队去当兵,穿军装扛钢枪吃军粮,他还十分有把握地说,爹已经跟秋分哥通过信了,一到自己年龄够了的时辰,秋分就直接来接他去部队,就在他手下干,也好有个照看什么的,每到这时,棒娃都会收敛一下自己得意的神态,急着探问当兵的路子,冬至便会三缄其口,王顾左右而言他。
杏仔虽然羡慕棒娃的外面世界,羡慕冬至有个当志愿兵的哥哥,但也仅是羡慕而已,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去年,钟儿和茂青家的紫燕、四喜家的停儿、四方家的文文都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只有斌斌没有考上,不过,斌斌又在镇中学复习,准备今年再继续考高中,木琴也曾想叫杏仔复习一年,今年再考高中,杏仔不答应,死活不愿再复习,为了此事,京儿、叶儿、钟儿和福生都劝说过他,就连自己亲爹茂响也赶来苦劝过,都让他坚决地回绝了。
他有自知之明,早就掂量出了自己的那点儿本事和份量,就凭自己学得一塌糊涂的学业成绩,甭说复习一年了,即使再复习上两年,也不会考上高中的,因而,对于下学之事,他一点儿都不后悔,每天,他都跟在福生的屁股后头,干这儿忙那儿,福生也是真心实意地百般喜他爱他,千般地关心他呵护他,这让他心里有了小小的充实和满足感,只是看到钟儿星期天回家时的那种匆忙又自傲的神情,再加上福生尽心尽意地调剂着家中饭食的那份殷勤劲儿,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既有重重的失落感,又有着莫名地嫉妒情绪,好在,尚还稚嫩的他,却能把这种情绪适时地控制住,尽量不让它流露于言行举止间,一时之间,家里人便统统未察觉,但是,越是这样强装硬憋着,其反作用力就越强,心理承受力也越大,影响也便愈加久远。
正是在这段心绪不宁的日子里,茂响适时地加快了拢络杏仔感情的步伐,
其实,茂响尚不明白杏仔的心思,不过,看到人家的娃崽儿考学的考学,做工的做工,只有杏仔整日吊儿郎当地跟着福生忙这儿忙那儿,心里也挺不舒服的,他绝没有见怪哥嫂一家人的意思,福生一家人越是对杏仔好,反而越加重了他内心里对杏仔的愧疚,也越是加重了他的危机感,他不知道杏仔啥时才能从心里彻底谅解他,接纳他,继而贴皮贴骨地跟随他。
茂响始终记着福生的话语,就是不失时机地笼络他,讨好他,茂响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就算杏仔的心肠是块石头,也要把他给捂热捂软喽,于是,茂响就经常找到一些理由和借口,逮住杏仔,一见到他,便堆起满脸笑容,热热地问候,柔声细气地拉扯,同时,又是隔三岔五地偷塞给他好吃的零食,又是给他讲一些天南海北的见闻,有时,茂响把肚子里那点儿存货倒腾净了,就现编现卖,随意地把道听途说来的有影没影的人和事,再添枝加叶地贩卖给杏仔。
渐渐地,杏仔不再冷待他,厌烦他,时间一长,杏仔反而愿意听茂响的胡诌乱扯,愿意跟他交接闲谈,有时,他觉得,自己知晓的东西和见闻,并不比棒娃差,甚至比他知晓得更多更广,棒娃毕竟只是在小小的县里面转悠,哪比得上茂响天南海北四处游荡的地方多、世面大、见识广,因而,他渐渐把羡慕的心肠从棒娃爷俩身上转移到了茂响的身上,虽是这样,仍然难以彻底平息杏仔心中业已渐起地浮躁和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