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杏当然知道工地上发生了什么?凤儿每天定时向他反馈着各种信息,包括村人的思想动向和木琴的焦苦,让他帮着参谋一些事体,酸杏立即意识到了,如若任其发展下去,恐怕当初担心的事情,真的就要发生了,那就是,工地散伙,撇下半拉子工程,把挑头儿鼓动的木琴凤儿等人彻底推上一条任人指责咒骂的绝境上去,酸杏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叫这样不敢想像的危险事情发生的,他不顾自己力衰体残,挺身而出,酸杏拄着福生送给他的拐杖,找上了茂林的家门,随之,又一瘸一拐地进出在一些村人院落间,他还在村人惊讶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出现在了离村几公里外的工地上,继续干着原先爆破组技术指导和顾问的差事。
他的举动,再一次重重敲击在了村人本就脆弱又重情份的那根心弦上,茂林再也蹲不住了,他灰溜溜地来到工地上,继续行使手中的职权,其他人更是没了借口和理由,便一股脑儿地拥上来,立时,工地上又恢复了上年的那种热闹场面。
随着工程的不断进展,村人凑起的那点儿启动资金堪堪告罄,木琴再次面临着无米下锅的艰难困境,她如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求告,却没有找到一丝儿解决资金枯竭问题的办法来,到了最后,雷管炸药已经全部用光,村人只得动用钢钎铁锤,与坚硬的岩石进行着毫无希望地对拼,多数村人的虎口被震出口子,冒出血汁子来,砸伤手指脚丫子的事情,也经常发生,更为关键的是,村人付出了超负荷的强体力劳动,却收效甚微,路面始终滞留在原来的模样上,不见一点儿进展,一部分人开始悲观失望起来,觉得这样拼死拼活地蛮干,完全是傻子行为,要想靠这种原始的办法打通这条大路,除非日头从西天冒出来,就如同瘟疫一般,村人的悲观情绪迅速在工地上蔓延开来,骂天咒地怨言牢骚之声随处可闻,
看到村人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木琴只得被迫叫工地先停下来,让村人暂时休整一下体力,等资金有了着落,再行施工。
热闹了一个多月的工地上,顿时沉寂下来,张牙舞爪的路面上,陈横着木棒石头,除了间或飞来窜去的山雀,便了无生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心急如焚的木琴带着振富等人,急如星火一般地踏上了寻找资金的路程。
他们数次踏进镇的高门槛,找沈,找杨贤德镇长,找镇财政所,所有能够与修路工程刮边儿的部门和领导全找了个遍,却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镇领导们都是众口一词,坚决支持杏花村的修路工程,就是一分钱也没有,镇领导们所以一改去年慷慨大方的做派,一是镇财政的确紧张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沈和杨贤德见天儿为脱产干部们的工资伤脑费神二是在去年杏花村人的启发和带动下,在沈和杨贤德跳骂死逼下,今年各村的冬季农田水利工程上马快,规模大,形势一片大好,多次受到杜的表扬,因而,杏花村的修路工程,已不再是镇里的重点扶持项目。
拿振富的话讲,镇里的人哦,全他妈是过河拆桥的货色,用得着咱哩,叫他下跪都行,一旦用不着咧,转眼就不认帐,先前说过的话,还不如放个屁,放个屁,还有点儿臭味儿呐,他们讲过的话,连臭味儿都没一丁点儿。
木琴劝说道,大叔,你也不用焦心上火,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吔,镇上不管咱了,咱就找县里去,豁出脸皮不要了,咱再去求求杜,看能不能给咱想想办法。
于是,木琴和振富去了县城,直奔县,杜不在家,外出开会去了,俩人商议定了,见不着杜就不回村,他俩在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去堵杜的门口,杜还是没有回来,俩人就磨缠着县府办公室里的秘书,叫他给杜挂电话。
电话打了无数遍,终于接通了,杜在电话里催木琴快点儿讲,说自己正在开会,不敢耽搁太多时间,木琴简要地把当前工地上的困难讲说了一遍,叫他给想想办法。
杜叹口气,说我的口袋是银行就好喽,想拿多少就尽你拿去,可惜不是呀,刚讲到这里,电话那头的杜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立即大声地说道,别急,别急,还是有办法的,最近,农业银行正要搞经济开发贷款呐,你们杏花村有没有胆量,去贷出一部分款子来。
据杜在电话那头简要地讲,县农行正在搞经济开发贷款,主要用于开发荒山、荒滩和水利资源,鉴于杏花村等米下锅的紧迫形势,他可以跟银行打打招呼,让他们破例以修整荒山荒滩的名义,给杏花村贷出一部分款子来,以解燃眉之急。
木琴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她回道,好哦,只要能弄到资金,把路修起来就行。
杜说,他先跟银行联系好,叫木琴下午就到农业银行去面谈。
木琴长长地出了口气,放下电话,她与振富商量起贷款的问题,问他咋样看,敢不敢贷款搞工程。
振富思考了良久,狠下心肠道,反正已经把咱逼到这份儿上哩,贷款有风险,弄个半拉子工程撂在那儿更危险,还不知要出多少事呢?光是村人,咱就交代不了,贷哩,先把工程弄完了再讲。
木琴也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俩人一拍即合,决定走贷款修路的路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木琴和振富犹如走马灯一般,跑银行,跑贷款,有了杜的招呼,事情办得很是顺利,仅仅三天不到的时间,三万块钱就攥在了振富脏兮兮汗腻腻的手掌心里,看着崭新硬挺的三捆票子,木琴和振富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指靠着自己一双手,如鸡爪刨食一般地攒血汗钱,再去发家致富,这种做法是何等地笨拙愚蠢,什么叫借鸡生蛋,看来这就是了。
傍晚回到家里,振富把贷来的三捆票子翻来覆去地倒腾着,边看边寻思,原先,一有个赚钱的想法,像开个门头杂货店什么的,他连杂货店的位置和进货的渠道都考虑得精熟,就是被这启动资金的事吓退了,原来,这寻钱的路子早叫国家给铺设好了,就看你敢不敢去走,有没有胆量承担还贷的风险。
正琢磨着,洋行回来吃晚饭,他见振富盯看着三捆票子发愣,便追问这钱的来龙去脉,振富一五一十地把贷款过程讲说了一遍,说得洋行眼里冒出贼亮贼亮的光来。
在振富跟前,洋行很难得地露出满脸笑容,他又缠着爹把贷款手续中的诸多细节,如个人能不能贷款、怎样贷、需要啥手续、利息如何、怎样申请等等,一一问了个遍,有些是振富能够答上来的,有些也是一问三不知,洋行就叫振富抽空儿到镇子里去打听,越详细了越好。
振富看出洋行有了啥打算,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他巴不迭地想为洋行做点儿事,藉此缓解俩人长久以来水火不相容的父子亲情关系,便一口答应下来,他又狠狠地忍住,没敢往深里追问洋行的想法。
晚饭的时辰,洋行破天荒地没有吃完饭抬腿就走人,他跟振富坐在了饭桌前,陪振富喝了几杯酒,还难得地说了一些亲热体贴的话,像注意身子骨、揽好帐目什么的,恣得振富咧着嘴丫子一个劲儿地乐,喜得豁牙子偷偷地跑到院子里擦抹眼泪。
这个夜晚,是振富多年来最为舒心的一晚。
自己因为赌气,终于与茂林撕破了脸皮,并把自己推上了不能转身的独木桥上,万般无奈中,才帮扶着木琴撑起了工程的重任,这种鲁莽欠考虑的过激做法,曾懊悔得他一连几宿都睡不着觉,现今儿,终于弄来了资金,自己吹大气扯牛皮的举动,总算没有被村人看了笑话,砸了自家台面,更为重要的是,这千辛万苦贷来的钱,竟然出人意料地拉近了爷俩感情,松弛了俩人多年来心里结下的死疙瘩,这是振富天边儿里想不到的。
陪振富喝过酒吃过饭后,洋行一溜烟儿地窜进西院里,和衣躺在床上愣怔发呆,他的脑袋里一直像轴承一般转悠着电话拨号盘和货车轮子,并幻想着自己床头上已经安了一部红色耀眼的电话,自己正翘着二郎腿,在打电话联系事呐,打完了电话,又怎样风风火火地奔出院子,抬腿爬上货车驾驶室,戴上白线手套,发动起车子,再按两声喇叭,便呼呼隆隆地开出村子,驶上了出山那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正这么瞎琢磨着,人民悄没声息地进了屋子,带着一脸的愁苦相儿,人民也是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眼盯着屋梁愣怔发呆,这几天,他是被等儿的事愁得昏天黑地的,昼里无神夜里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