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富没吱声,心下道,说得容易,那得动用多少资金多少劳力,又上哪儿去寻钱吔,不现实呢。今年卖杏果的收入,是村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麦收刚刚完成,杏款便分期分批地收拢回来。每家每户都有一笔从未见过的钱款,少则三五百块,多则千把元,最多的人家竟有一千多块。这些或多或少的票子,被大人孩子们轮流抢夺着,沾着舌尖上的唾液仔细地数了无数遍。越数越想数,越数越放不下。一些原本硬扎扎的崭新票子,被大小的指尖捏着捻来捻去,变得绵软了许多,边上还泛起了毛茬儿。有的人家还为手中厚厚一摞票子发愁,不知掖进哪里才算心安神稳。于是,藏掖票子的方法五花八门。有挂到屋笆上的,有塞进屋角墙缝里的,有埋进粮囤里的。还有的干脆把票子缝进枕头里,夜夜枕着票子睡觉,说这样睡着心里才踏实呢。
在杏果收入丰厚的同时,地里的麦子也取得了大丰收。去年担进地里的屎尿,今年开始发挥了作用。今年又雨水调和,想风来风,要雨得雨,小麦粒大籽成,比去年又多收成了不少。更为重要的是,村小学今年取得了自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有好几个娃崽儿考上了公社中学。村人在为自家收入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同时,木琴正为学校一下子送出去了这么多的学生而高兴得睡不着觉。在木琴看来,收入的增多是迟早的事,娃崽儿们的学业却不敢有丝毫地耽搁。
胡老师因了自己婚姻的种种遭遇,深深懂得当时酸杏木琴们不计后果舍死相助他的心意。因而,他下决心,要报答这份恩情。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立志做出个样子让村人瞧瞧,更主要的是叫中学里的那帮混球儿们瞧瞧,他姓胡的绝不是个草包熊蛋。他日夜绞尽脑汁地钻研教材,琢磨着每年出题试卷的路径,有针对性地教学,终于有了现今儿这样的大好成绩。钟儿、杏仔、棒娃、冬至、紫燕、停儿、文文和斌斌等八、九个娃崽儿顺利地考进了公社初中。连公社文教组的人都大吃一惊,囔道,杏花村要破天荒地出人才哩。
木琴亲自跑到住在学校里的胡老师家去祝贺,并力邀他两口子到家里去吃饭。胡老师本不好意思去的,但搁不住木琴口齿牙硬地劝说,便答应了。挂儿已经有了身孕,月份还不大,行动也还自如,就跟去木琴家帮厨。
木琴极稀罕地让福生坐在院子里吸烟,陪胡老师说话。她自己亲自下厨炒菜做饭,还炖了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弄得满院子里飘荡着醉人的肉香气。洋行和人民相跟着闯进来,找京儿有事。见院子里的气氛像是待客的样子,他俩缩头就要出去,恰叫出锅屋倒脏水的木琴见到了。木琴硬生生地喊住他俩,说正好想找个陪酒的人呢?你俩就来了。
俩人不敢再躲了,扭捏着进了院子,围坐在福生和胡老师身旁。洋行与胡老师早就熟识得不分彼此,且又是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便乱说一气。洋行跟他吹嘘县城、市里之行见到的诸多景观,特别是在县委大院里见到了,怎样热切地接待他们等等。其实,他连的门槛都没跨过,只是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候着的。他还吹嘘道,等我有了钱,就先在家里安上个电话,再买上辆车,晚上坐在床头上摸起电话就“喂、喂”几声,事情搞定。白天开上车四处拉运货物,简直美死哩。人民取笑道,你还是省省心思吧!天黑还早呐。等夜里睡觉时再做梦吧!最好是娶媳妇的梦,总比这么干磨牙花子强呢。
胡老师鼓励道,未必是做梦呀。像现今儿形势发展得这么好这么快,用不了几年,肯定会梦想成真的。
胡老师不大能喝酒,只是护住自己的一杯子酒,不管谁敬酒劝酒,都是象征性地用嘴唇抿一下。洋行一见就嫌他不爽快,说一个大男人家的,咋跟女人似的。人民附和道,知识分子就那样儿,像姓姚的,也是劝来劝去就是不下酒的。
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个人听了都感到不太舒服,特别是京儿。
叶儿已经与姚金方正式离婚,这在杏花村已是旧闻了。但在前些日子里,却是头条新闻,被风传得老少皆知。姚金方还算仗义,家里的什么东西也没要,可以说是净身出户。甚至连金叶的归属问题,他也完全尊重叶儿的意见,留给叶儿抚养。他自己还每月定期付给金叶抚养费,这让村人大惑不解。在乡下,谁家要是闹离婚,不搞得双方天翻地覆乌烟瘴气是不算完的。要么抄家砸锅,要么寻死上吊,直到双方老少家人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了,才算完事。叶儿却不声不响地就与姚金方解除了婚姻关系,连酸杏一家人都没有通知。事后,酸杏一家也埋怨叶儿太好心肠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家庭散了,也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今后可咋办呀。人民甚至又要召集人手去县城,来个二次“扫荡”,不把姓姚的弄得臭名远扬威风扫地是不会罢手的。
叶儿似乎轻松了些多。她平静地回道,我跟金方不是一个脾性,各方面的差距又都那么大,结合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呢。现今儿走到这一步,也是早晚的事。和和气气地分手,总比打打闹闹地分手强哦。再说,金方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呀,连我今后工作生活的事都考虑到安排好了,咱还有啥不安心的呀。
她的话传出后,更让村人不理解。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叶儿这么软弱心慈的人,不遭人家欺负才怪呢。木琴听到后,反而称赞叶儿的举动想法,说叶儿是有理智的人,强扭的瓜不甜。与其俩人在一起遭罪,反不如各寻自己的好日子,这就是解脱。心下越发看重叶儿的处世为人。
人民知道自己一时说露了嘴,就不好意思地闷头喝酒,不敢抢言说话。
吃完饭,挂儿跟木琴在锅屋里洗涮盘碗。挂儿边洗边叹道,也真是命捉弄人呢。想当年,叶儿跟京儿是多好的一对吔,竟硬生生地给拆散了。总想着往高枝儿上爬,谁知就掉下来了,还摔得这么惨,真是的。
木琴回道,有些事哪能看得透哦。总算叶儿的下场不算惨,有工作,有生活保障,往后再寻个好主儿,日子照样过得红红火火。
挂儿像想起啥来,停下手犹豫了一下,说道,嫂子,我说句话,你也别恼。虽说叶儿是结过婚的人,但人好心善,也是个难寻的体贴人哦。俺家那口子一直说,京儿与叶儿的感情很深。你想不想再把他俩撮合一下呀。要是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我没讲哦。
木琴也停下手里的活计,沉思了半晌儿,没说话。挂儿以为木琴不乐意了,吓得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这时,钟儿闯进来,才把刚才的尴尬场面遮掩过去了。钟儿进门就嚷道,那些去公社上学的人,家里都准备给做身新衣服呢?咱家做不。
木琴应道,做,咱要不做,不是要叫人家小瞧咱钟儿和杏仔了么。躲在门外偷听的杏仔恣得“嗷”地一声,随即跑出了院子。
木琴知道,这又是杏仔给钟儿出的主意。自己不好意思讲,就让钟儿打头阵。钟儿与杏仔是截然不同的俩个娃崽儿。论学习,论思考问题,杏仔比不过钟儿周密深刻。要论平日里琢磨一些新鲜点子,反应机敏,杏仔要比钟儿高出一大截子。俩人在一起,算是各有所长,相互递补。一些京儿都不知该怎样办理的事情,他俩也能捅鼓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