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声喝问道,木琴去哪儿啦!木琴去哪儿啦。茂林则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使劲儿地搡着钟儿的肩,厉声道,你娘呢?你娘躲到哪儿去哩。
钟儿吓呆了,哆嗦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杏仔的胆子稍大些。他用变了腔儿的语调,好容易将木琴及福生爷俩的去向说清了。
茂林像遭蛇咬了一口似的,对钟儿叫道,快去北山找你爹,叫他马上到大队办公室呀。
钟儿麻利地向门外跑去。他们似乎不放心,竟让一个跟在了他的屁股后押着。
钟儿刚跑到村后街口,就见福生和京儿各担着两大担谷子颤悠悠地走来。许是见到钟儿慌慌张张面无血色的样子,福生显然吓了一大跳儿。他扔下担子惊道,崽儿,咋儿啦!出啥事了么。
没等钟儿开口,屁股后的就赶上前去接腔儿道,你就是木琴男人么。
福生这才看清,钟儿身后站着令人望而生畏的。他结结巴巴地“嗯”了两声。
道,你马上随我到大队办公室去,快走哦。
福生哪儿经过这种场面。他两腿一软,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现是把他拖起,半推半搡地拥他去了大队办公室。
大队办公室院里院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几个娃崽子围着一辆绿色吉普车,好奇地触摸观看着。大队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门口有一架磅秤,旁边堆着一些空蹩的麻袋。只有几条麻袋鼓鼓地立在秤边,显得很是孤单。
沈正绕着磅秤转圈圈儿,酸杏及几个村干部大汗淋漓地蹲在磅秤旁。仲秋傍晚的天气已是很凉,特别又是在深山村里。他们的态相,就显得很滑稽。
已经转了腿肚子的福生,被人硬生生地推搡着进了办公室。紧接着,办公室里就传出一种温和中略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说,木琴同志为什么不来交公粮啊。
福生诺诺地回道,她……她没在家吔,不晓得……不晓得要交公嘛。
交公的事早就开会说过了,木琴同志还是个村干部,难道不知么。
不……不是,晓得哩。是……是不晓得今儿……今儿要交……
福生已经语无伦次了。
你家的公粮准备好了么。
早……早准备好了,在西屋……西屋里放着呢。
木琴同志是干部,就应该给群众带个好头,而不是反带头。好了,你快去拿来吧。
几个人簇拥着福生走出门来,茂林们便兔子般地跑在最前面。
木琴家的公粮被几个村干部扛了过来。这时,办公室里走出一个粗粗壮壮的中年人。他先伸手将袋子里的花生摸了摸,全是又大又圆的上等品色。又捏起一粒儿,放到嘴里嚼了嚼。随之,他满意地笑了笑,对四周看热闹的人高声说道,乡亲们,农民种地交公粮,工人做工交利润,这是党和给予我们的权利,更是应尽的义务。大家都知道,集体所有制的时候,大队每年都要上交国家粮食。现如今儿,为了让咱农民尽早地富裕起来,就出台了这项土地承包的富民政策。今年庄稼收成好,咱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小家,就忘了国家这个大家呀。听说,不少乡亲们都在攀着木琴家。现在,木琴家的公粮已经交了,质量又好。大家都别再等靠了。咱杏花村交公粮,是今年全县的头一份。大家都要给全县带个好头呀。
仍然是那种温和中颇显严厉的声音。
看热闹的人群耸动了一下,忽地四散而去,大队办公室院前一下子空阔了许多。不一会儿的工夫,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接着,村人们扶老携幼肩扛车推地将粮食袋子拥到磅秤旁。酸杏、茂林及振富们立即忙得脚丫子朝了天。
那个中年人对沈说道,老沈,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并写成书面材料,直接报我。如果情况属实,一定要严肃处理。
沈一边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频频点头道,扬,请您放心吧。公社马上就成立工作组,进驻这个村子,坚决把这件事查深查透。同时,我们也一定吸取教训,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呀。
在村人敬畏的目光中,吉普车载着中年人及几个绝尘而去。
村人都在背后猜测,这个叫扬的中年人,肯定就是木琴曾提起过的县委。要不然,公社沈就不会吓成那个熊样子。茂林后来证实,这个杨,就是当下的新县委。
那天晚上,大队办公室里整整闹腾了一夜。交公粮的村人络绎不绝,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公社果然来了几个人。在杨贤德的带领下,他们住进了大队办公室。木琴也在工作组落脚的当天,回到了家中。
之后的几天里,木琴便没白天黑夜地被人往大队办公室里叫。同时,被叫的还有一些村人。木琴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也不愿意说话。家里的人都怕她,惟恐躲之不及。
几天里,福生亦无心思干活,整天如惊弓之鸟般地在东西两院里瞎转悠。他嘴里叨咕道,不得了咧,娃儿娘违法咧,要进大牢呢。可咋办好,可咋办好哦。争啥权,当啥官吔。她再敢争权当官,我就打断她的狗腿呢。
初时,京儿们还不在意。时间长了,他们心里也是发毛儿。京儿就问道,娘违啥法啦!违啥法了呀。
福生吭哧了大半天,也说不清木琴到底违了啥法。
事情终于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