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放暑假的时候,公社突然传来了一纸调令,把胡老师调到公社中学任教。而且,要求近日就得去报到。
胡老师立时明白,是爹娘从中捣的鬼,要把他与挂儿活生生地拆散。他顿时没了精神。自己端着公家饭碗,只能听公家的安排,胳膊拧不过大腿呀。
挂儿也现出一副绝望的神情。她对胡老师道,你去吧!别担惊我。这辈子咱俩没缘分,下辈子我还找你。做不了夫妻,我就守一辈子空房哦。
这张调令不仅让挂儿俩受煎熬,让振富一家遭到一记闷棍的致命打击,更让全村人跟着着急上火。胡老师一旦撂下挑子走人了,全村的娃崽儿们可咋办。不能刚上了几年学,识了几个字,就又没学上了呀。村人就齐了心地去找村干部。前脚出了酸杏的庭院,后脚又溜进茂林的家门,再踏进木琴家的门槛。
比村人更着急上火的,要数酸杏和木琴了。学校是他俩齐心协力搞起来的。本来挺红火的,猛然间把老师调走了,学校就得关门停办。这可是火燎眉毛的大事。
为此,酸杏主持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专门商讨学校面临停办的事。
初时,茂林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下暗想,你振富从来都是走高埂攀高枝的主儿,这回可算是彻底掉进泥洼里,喝饱了泥水水咧,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呢。脸面丢尽了不说,肚里的苦水也得自己偷偷舔净了,还得说这水水儿真好喝呢。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胡老师调走了,公社还不给咱再配上个老师么。咋就会停办了呢。
酸杏生气道,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呢。当初,我和木琴跑学校的时候,公社根本就不同意咱办,说老师紧张,连人毛儿也匀不出一个来。现是木琴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喊冤叫屈,抠窟窿挖门子,才把胡老师弄来的。现今儿,胡老师这一走,谁还有本事再去挖来一个老师呀。
茂林不敢再胡讲了,心里也跟着发愁着急。他家的棒娃和草儿都在学校里上学。要是学校真停办了,俩崽子上学的事可咋办呢。
因为此事直接牵扯着挂儿的婚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振富便不好表现得多么积极投入。但是,心内的焦急又促使他不得不趁热再烧上一把火。把火烧得旺旺的,迫使酸杏们想法子把胡老师挽留下来,借此来拯救挂儿的婚姻危机。
他试探着道,千万不能让学校停办咧。全村几十个娃崽儿,就指望能学到点儿东西,不再像咱这辈人似的个个都是睁眼瞎呀。能不能找公社领导,说说咱的难处。等缓些时辰,待找到新老师后,再放胡老师走嘛。
酸杏说,恐怕没这么容易哟。公社领导可不是只领导咱一个村的,全公社那么多的事情都要管到。咱这么个小村子,哪儿就会放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呀。
振富见几人一时拿不出个稳妥主意来,更急了。他瞥见木琴一声不响地坐在桌子一角,正皱着眉头想心事呐,猜测她可能有了啥好办法。他就像捞到棵救命稻草似的,对了木琴说道,他嫂子,这学校可是你费心操办起来的。现今儿要停办了,你咋儿不说句话出个主意呀。
酸杏催道,是哩,你也发发言嘛。
木琴叹口气道,还能有啥主意可想。公社的意图很明白,宁可让咱村的学校停办了,也不会叫公社的学校缺了老师。这就叫舍小家顾大家,舍弃小利顾全大局吧。
振富说,那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学校给关了呀。要是这样,咱的亏儿可就吃大哩,娃崽儿们更是吃了大亏呢。
木琴说,要不,咱就先试试,跑公社找领导诉苦去。能留住胡老师更好。要是留不住,又挖不来新老师,咱也要求胡老师晚走些日子,好歹教到放暑假。假期的时候,孩子们也别放假了,就叫京儿和叶儿先给他们代代课,把下一学期的课程预先补习着。还有这么长时间,咱再想法子跟公社要老师去。
振富又插言道,要是公社就是不给咱派老师,我看等明年叶儿和京儿毕业了,就叫他俩来当老师教娃崽儿,一样能教好呀。
他的话让酸杏听着很受用。等明年俩崽子毕业回村时,不用自己操持,已经有人替叶儿安排好了工作。这可是酸杏早就谋划好了的。国庆在村里当赤脚医生,叶儿再当上民办老师。剩了二儿子人民和三儿子劳动,再想办法往公社或哪里塞塞。一家人也就没有啥顾虑了。
酸杏道,咱就这么办了,还是先找找领导再说。还有这么长时间,咱再想法子跟公社要老师去。我就不信,公社领导真就眼里没咱这几百户人家上千口子人了么。
他的话里,明显地透露出两个信息。既是对木琴意见的肯定,捎带着又认可了振富因急于巴结众人替自己解忧而出的主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还是由酸杏和木琴负责去跑公社找领导。
当天夜里,振富两口子齐齐地来到了木琴家。
振富道,他嫂子,我家的事都瞒不过你。挂儿的事,也是全村没有不知晓的。你给琢磨琢磨,真要是把胡老师调走了,我家挂儿可咋办哦。名声也出去了,到头来弄个猫叼尿泡空欢喜,以后可咋嫁人呀。唉!唉!真是羞死人哩。
豁牙子情急之下,插不上嘴,就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福生也说,大叔,咱别急,都想想法子,可千万不能委屈了挂儿哦。他又催木琴道,不是让你和酸杏叔去找公社的么。你得找到领导好好讲呢?万不敢把胡老师这么好的人给调走了。
木琴说,我也知道挂儿与胡老师的事。这次调他走,与他俩谈对象的事肯定有牵扯吧。要不然,怎么教得好好的,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径直调走了呢。胡老师恋着挂儿,肯定也不想走。我今儿遇见他的时候,见他都快急疯了。他还一个劲儿地央求我,叫我想办法把他留下来呐。
振富知道不能再瞒木琴了。要是再瞒着,还有谁能替自己分忧解难呢。他终于扯开了脸皮,把近些日子里挂儿与胡老师的事,特别是胡老师爹娘坚决反对这门亲事的大概过程,一五一十地讲说了一遍。让木琴给参谋参谋,挂儿的这门亲事还能成不。要是不成的话,挂儿可咋办好。
木琴说,肯定是胡家使上了劲儿,找人把胡老师调走的。要我说,只要挂儿与胡老师的态度坚决,任谁人也是拆不散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早就不兴父母包办这一说了。要是胡家使硬法儿,非要拆散这门亲事,咱也不用担惊受怕。有撑腰,有政策保护着呐,看谁敢胡来。关键是,他俩人是不是真的情投意合,死了心地想过一辈子。
振富回到家里,反复琢磨着木琴的话。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木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他开动了大脑里的所有机器部件,狠着劲儿地转动了几天几夜,最后竟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挂儿只要与胡老师生米做成了熟饭,看他胡家还敢拒婚吧。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儿,觉得自己的推断近乎荒唐透顶。木琴咋会让挂儿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呢。不过,振富又在心里权衡了多时,认为木琴虽不会有这样的暗示,但这个路子未必就走不通。只是挂儿承担的风险太大了些。要是胡老师在公社又结识了比挂儿更好的闺女,回头把挂儿一脚蹬了,那就是把挂儿往死路上逼呢。
因了自己身上有过污点,他不敢拿这话与豁牙子说,怕招来豁牙子的愤恨和吵闹。但在心里,他却盼着挂儿能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冒一次险,争取一次挽救的机会。随之,他又叹息挂儿平日里表现出的软弱无能来。后悔自己平时把子女们管教得太紧了,弄得能的人敢打老子,像洋行那样的弱的人,放出个屁也带不出个响儿来,像银行、挂儿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