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囚徒(2 / 2)花天酒地丶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仿佛能将一切都冰封的死寂。
他也能察觉到她指尖那不易察觉的,微微的颤抖。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陈言玥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刚想起身收拾,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抓住了。
她的身子猛地一僵,整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不敢动弹分毫。
那只手并没有用力,掌心却干燥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度,透过她单薄的衣袖,一点点地传递了过来。
“你……”
赵九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
“今后有什么打算?”
陈言玥的身子,在那一瞬间,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打算?
你问我吗?
要死的人是你,出事的人也是你,你居然会来问我的打算?
你自己没有打算吗?
你不会自私一点?
这两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她内心最脆弱也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师门已毁。
恩师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信仰,那座支撑着她活了二十年的精神殿堂,早已在金银洞那个血色的夜晚,崩塌得连一片瓦砾都不曾剩下。
天下之大,她竟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她能去哪里?
她还能做什么?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那双茫然的眸子里滚落而下,砸在了赵九的手背上。
那温度竟有些烫人。
赵九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紧了紧,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没有安慰她。
也没有说什么一切都会过去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眸子里映出的那份无助与脆弱。
很久。
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声音依旧是那般沙哑,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一切迷茫的平静。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不是安慰。
更不是鼓励。
这只是一个陈述句,一个他从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后,得出唯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道理。
陈言玥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张因为失血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看着他那双即便是沦为了废人,即便是躺在这里等死,依旧亮得像寒夜里最孤傲的星辰的眸子。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忽然明白了。
和这个经历过无数人间苦难的男人相比,自己的那点痛苦,那点迷茫,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矫情。
他还活着。
哪怕是以一种最屈辱,最痛苦的方式活着。
他都还活着。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她的心底深处涌了上来,冲刷着她那颗早已被绝望填满的心。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眸子里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又坚定的光。
“我……”
她刚想说些什么。
一个带着几分玩味笑意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从门口响了起来。
“哟。”
“我这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耶律质古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她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屋子里这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
“一个舍生忘死的喂药,一个抓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
她的嘴角,牵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小夫妻啊。”
陈言玥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像被火烧过一样。
她触电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慌乱地从床沿上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赵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松开那只还残留着少女体温的手,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了门口那个笑意玩味的女人。
耶律质古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
她那身华贵的胡服与这间简陋朴素的木屋显得格格不入。
她径直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却眼神依旧锐利的男人:“看来药王那老家伙的医术,确实名不虚传。”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赵九那布满了狰狞伤痕的胸膛上,轻轻点了一下。
那动作带着几分暧昧的挑逗。
指尖的触感冰凉,却又像带着某种无形的电流,让赵九的身子,在那一瞬间不易察觉地紧绷了一下。
“伤得这么重,居然还能有力气抓着小姑娘的手谈情说爱。”
耶律质古吃吃地笑着,那笑声像银铃,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嘲弄。
赵九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渊,不起半分波澜。
他知道,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为了来看他和陈言玥上演什么才子佳人的戏码。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你想要什么?”
他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却直指核心。
耶律质古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收敛了些许。
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眯起,像一只正在审视自己猎物的狐狸。
“聪明人。”
她赞许地点了点头,收回了那只还在他胸口流连的手:“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她绕着床边踱了两步,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享受这种将一切都掌控在股掌之间的感觉。
“你好好养伤。”
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玩味十足的笑容:“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风花雪月的。”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那声音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冰刀,狠狠地扎进了屋子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里,将它搅得粉碎:“你真正的价值,还远远没有体现出来。”
价值。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让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心头一凛。
陈言玥猛地抬起头,那张还带着几分羞涩红晕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这个女人救他们,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善心,更不是什么所谓的合作。
在她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两件还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是有价格的货物。
耶律质古似乎很满意他们脸上的表情。
她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她又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男人,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尤其是你,赵九。”
“你的价钱,可是很贵的。”
说完,她再不看两人一眼,转身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了这间让她觉得有些气闷的屋子。
高跟的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渐渐远去。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可那份寂静,却再没了先前的暧昧与温情,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与压抑。
赵九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身旁那个少女投来带着几分担忧的目光。
他也能听到自己那颗在胸腔里沉重而无力的心跳。
他知道,这片刻的安宁,终究只是一场虚假的幻梦。
这与世隔绝的忘忧谷,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这只是一座更大,也更华丽的囚笼。
而他们,就是被关在这座囚笼里,等待着被明码标价,等待着被送上另一场生死赌局的……
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