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蒙眼世(2 / 2)花天酒地丶
“今夜,金银洞的洞主……会来么?”
陈言初的声音有些发紧,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颤巍巍的。
王如仙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来?怎么不来?”
他一拍大腿,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兄弟,你可问着了!不光来,今晚这场天大的热闹,就是洞主他老人家亲自来坐庄!”
“你一会儿,就能见着他了。”
话音落下。
车厢里那本就有些凝固的空气,像是又被浇上了一层冰水,彻底冻住了。
陈言初没再说话。
他只是低下头,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了。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根根泛白,像是一截截没有生气的枯骨。
袖子里,是一柄匕首的柄。
一柄他用身上所有的钱,从一个波斯商人手里换来,淬了剧毒的匕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地擂动着,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也能感觉到,手心里那柄冰冷的匕首,正一点点地被他掌心的冷汗濡湿,变得黏腻,也变得更滑。
赵九依旧闭着眼,连睫毛都未曾动弹一下。
可他却能清晰地看见。
看见陈言初身上那股原本被死死压抑住的杀气,正像地底的岩浆,一点点地从每一处毛孔里往外渗。
那股气息,很淡,却很纯粹。
是那种赌上了一切,不计生死的决绝。
赵九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熟悉到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杀人之前,人会先在心里,将自己杀死一次。心
会跳得很快,手会出汗,嘴里会发干。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会离你远去,耳中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那即将被终结的另一个人的心跳。
他没有出声提醒。
也没有出言阻止。
他只是更安静地坐着,像一块被扔在路边的石头,将自己所有的气息,都收敛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地融进了这片深沉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王如仙那张胖脸上,笑意敛去,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肃穆。
“到了。”
他率先跳下车。
赵九几人跟着下来。
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石地,眼前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能把人活活逼疯的黑暗。
王如仙领着他们,朝着黑暗的更深处走去。
赵九能感觉到这是一条向下的缓坡,空气里的潮气更重了,还带着一股子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儿。
终于王如仙停下了脚步。
“进去吧。”
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有些发飘:“就到这儿了。”
“记住,千万莫要出声,更莫要乱动。”
“否则,神仙难救。”
说完,他竟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那肥硕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来时的路上,像是被黑暗一口吞了。
金银洞里,没有金,也没有银。
只有一片像是凝固了,能把人活活溺死在里头的黑。
这股黑比车外的更浓,更沉。
它像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之人的眼皮上,心口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黑会吃人。
赵九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身旁,无论是那个刚刚还豪气干云的姜东樾,还是那个满心杀意的陈言初,呼吸都乱了。
他们的呼吸,变得又粗又重,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音。
就连赵九自己,那颗在尸山血海里都未曾乱过半分的心,此刻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跳得有些不那么安稳。
人终究是畏惧黑暗的。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没有人能在这种绝对的黑暗里,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赵九眯起眼,试图让自己的眼睛去适应。
可没有用。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他的眼睛,跟瞎了没什么两样。
他想不通,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要如何进行一场拍卖?
难道就凭一张嘴,在这儿扯着嗓子喊价?
那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辨男女,也听不出年岁,像是从四面八方,从头顶,从脚下的岩石里,同时传来。
它在这巨大的洞穴里来回飘荡,绕了整整一圈,等落进人耳朵里时,早已分不清它最初是从哪个方向发出的了。
“各位。”
“不要慌张。”
那声音很平,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神祇在九天之上,俯瞰着脚下惊惶的蝼蚁。
“现在。”
“会有一人将手放在你们的身上。”
话音刚落。
一只手,便真的悄无声息地,搭在了赵九的胳膊上。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入手微凉,细腻,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她的指尖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就那么轻轻地搭着,没有半分力道,却又让人不敢轻易挣脱。
随着这只手的出现,赵九那颗因黑暗而有些躁动的心,竟是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也就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听清了。
这洞里,有很多人。
数不清的人。
他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如同潮水般的声浪。
只是先前被那突如其来的黑暗和自己的心慌给盖了过去。
赵九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得更深了些,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黑暗的海洋。
就在此时。
前方不知多远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粒烛火。
那烛火很微弱,像一颗在无边黑夜里,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残星。
可在这片绝对的黑暗里,它却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刺眼,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点微光,死死地吸引了过去。
烛火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也只照亮了一样东西。
一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包裹。
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被摆在一块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黑色的石台上。
像一份献给黑暗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