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测工作最终进行到了下半夜。

施耐德教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距离天亮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废墟的探照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仍然亮着，为最后的收尾工作提供照明。执行部的专员们动作利落地收拾设备，每个人都没有闲着，每个人的动作都没有任何多余，能够看出经历过刻苦的训练。

尽管经历了一夜的疲惫工作，但没有人抱怨，甚至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没有，绝对的沉默与高效。

施耐德教授站在废墟边缘，从远处看着专员们忙碌的身影，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副“本来就该如此”的淡然感。

汉高站在距离施耐德不远处的地方，牛仔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老牛仔的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在施耐德和专员们之间来回扫视，芝加哥夏夜的夜风从远处吹拂而来，他的衣角也随之轻轻晃动，露出腰间那把传奇左轮手枪的枪柄。

“看样子你们已经结束了？”汉高开口问道。

“嗯。”施耐德点了点头：“数据已经收集完毕了，剩下的分析工作会在学院内完成；届时我们会把数据同步给汉高家族，这一点还请放心。”

“当然，卡塞尔学院的承诺还是很值得信任的。不过你们的效率可真高啊。”汉高笑了笑：“我还以为至少要拖到天亮。”

“卡塞尔学院从不拖延。”施耐德简短地回答：“感谢汉高家族的通力合作。”

“这话该我说才对，毕竟是在我的地盘上出的事。”汉高顿了顿：“代我向昂热问好。就说老牛仔可以请他抽雪茄——如果他想的话。”

施耐德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顿挫，他当然知道这两个老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两人的恩怨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一直延续至今，那些数不胜数的决斗放在现在也是混血种世界的传奇。

希尔伯特·让·昂热。

菲德里斯·冯·汉高。

两个人是不同阵营的混血种领袖，有着都能够被称为屠龙英雄的言灵，就连名字的格式都如出一辙。

在年轻的时候两位老人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身边从不乏貌美的漂亮女孩，而最让那些贵妇人津津乐道的其实是两人皆是终身未娶。

施耐德不知道汉高这句话是单纯的客套，还是其实在释放着某种寻求合作的讯号，他只是微微颔首。

“我会转达的。”施耐德说道。

没有握手，没有多余的寒暄，这就是交谈的全部了。

穿着黑色风衣的执行部长转身走向车队，专员们立即列队跟上，完完全全的令行禁止。

年轻人们也从四周的各处向汉高身后靠拢，场景有些像是黑帮老大带领小弟送别朋友的帮派——虽然也可以这么理解就是了。

这些后辈们有男有女，但皆是西装革履，手指上带着象征家族身份的家徽，站在汉高身后倒也相当益彰。

他们一直目送着卡塞尔学院的车队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气氛才开始稍微松动下来，有交头接耳的私语声。

“简直像是军队一样啊。”有人小声说道。

“本来就是军队。”汉高点点头说。

说完这句话后，这位老牛仔的肩膀忽然松垮了下去，整个人也完全佝偻起来，他一边用拳头捶腰，一边从嘴里发出“哎呦我的老腰”之类的动静，完全看不出先前那副传奇牛仔的样子。

年轻人们立刻围了上来，有人搬来折叠椅——不是常见的露营款式，而是从歌剧院VIP包厢抢救出来的天鹅绒扶手椅。

大家手忙脚乱地让汉高坐在柔软的靠垫上，立刻有人站在他身后为他按摩肩膀。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的快手汉高其实已经老得很厉害了，关节老化，骨质增生，伴随一些可能导致脑溢血风险的高血压。

不得不说仇恨真是保持年轻的良药，虽然昂热和汉高是同时代活跃的人物，但这么多年过去，在昂热还能带着他的那把折刀，坐着名为斯莱普尼尔号的良驹满世界跑着寻找龙类的时候，快手汉高却已经在担心继承人问题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死掉，届时若大家业只好付诸东流。

“叔叔您何必亲自守整夜呢？让罗伊他们盯着就够了。”

一个梳油头的青年说道，他单膝跪地，为汉高递上银质的茶杯。

汉高接过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杯中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的表情。

老牛仔没说话也没喝茶，任由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以做饭时捶打狮子头的力气捶打自己僵硬的肩膀，然后忽然因为某个穴位被按，疼得“嘶”了一声。

“啊……舒服了。”

汉高晃了晃肩膀：“人实在是老了，光是站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跑得比马还要快的……哈哈，开个玩笑。”

他顿了一下，低头喝了口茶水，随后接着说道：“如果是昂热来了，那我也就不用在这里督工了，我们俩大概会找个酒吧坐坐，一边喝酒抽烟一边欣赏漂亮妹子跳舞。

“但来的是施耐德，所以就不能这么做了……你们知道秘党的行动队吗？”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是油头青年开口问道：“我记得这个名字，那好像是秘党的前身？”

“嗯，不过更准确地说，行动队是执行部的前身才对。那时候可没有什么学院，只有一群拎着刀枪满世界追杀龙类的疯子。”

老牛仔再喝一口茶：“时过境迁，行动队的编制早就取消了，但是施耐德这个执行部部长的身上还有着那种行动队的感觉，绝对的高效和绝对的冷静，只是少了些嗜血和无情。行动队时代可没什么实习期或者理论课，每个队员都是踩着同僚的尸体活下来的，活着的才能拿到装备和情报，死了的连名字都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