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火烧都督公署(2 / 2)道明客
“对!找赵大人去!”
“赵大人是咱们的自己人!”
“走啊!去忻城伯府!”
混乱的人群本就缺乏真正的组织核心,全凭一股怒气聚集,此刻被有心人一引导,又见放火之后官军可能很快到来,顿时觉得此处不可久留。在王大等人的带头鼓噪下,人群如同退潮般,呼啦啦地调转方向,丢下燃烧的大门和一片狼藉,喧哗着向忻城伯府的方向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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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继祖率领北城兵马司官兵一路疾行,刚拐过街角,便与那黑压压从守备公署方向涌来的乱民迎面撞上!对方人数远超己方,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百之众,喧嚣叫骂之声震耳欲聋。
麾下队正见状,脸色发白,急忙凑到葛继祖马前,低声道:“大人,贼势浩大,我等兵力单薄,恐难压制,是否先结阵固守,等待中城兵马司和应天府援兵?”
葛继祖骑在马上,目光扫过眼前混乱的人群,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他正懊悔错过从龙之功,眼前这不正是天赐的立功良机?若能以寡敌众,一举弹压这场骚乱,擒拿首恶,必能直达天听,让太子殿下看到自己的能耐!风险固然有,但富贵险中求!
他冷哼一声,斥责队正:“慌什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见了官军自然胆寒!随本官上前,厉声呵斥,必能将其驱散!若能当场拿下为首者,便是大功一件!”说罢,他不顾部下劝阻,一夹马腹,越众而出。
果然,那群乱民见一队顶盔贯甲的官兵突然出现,旗帜鲜明,刀枪出鞘,气势顿时为之一窒,前冲的势头缓了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畏惧之色,嘈杂的叫骂声也低了下去。王大等人连声呼喝,都有些弹压不住。
葛继祖见对方露怯,心中更是笃定。他勒住战马,腰刀并未出鞘,只是以刀鞘指向人群,义正辞严地怒斥道:“尔等聚众闹事,冲击官署,已是重罪!此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尚可酌情宽宥!若再执迷不悟,格杀勿论!”
他声音洪亮,官威十足,试图以此震慑乱民。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自觉掌控全局之际——
混在人群前端的王大眼中凶光一闪,知道此刻若被官兵气势压倒,便前功尽弃!他趁着葛继祖注意力在喊话,猛地从身后抽出一柄短斧,暴起发难,厉吼一声:“狗官要杀光我们!跟他拼了!”手臂奋力一挥,短斧带着风声直取葛继祖!
葛继祖全然没料到对方竟敢暴起杀人!他正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威压氛围中,猝不及防,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短斧竟是狠狠劈入了他的肩胛。剧痛袭来,他惨叫一声,手中腰刀“当啷”落地,整个人从马背上重重栽下!
“大人!”
“指挥大人被杀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北城兵马司的官兵见主官瞬间被砍落马下,生死不知,顿时阵脚大乱。而那群乱民,眼见竟然杀了官,那点畏惧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绝望取代——杀了朝廷命官,已是形同造反,绝无幸理!
“杀官了!没活路了!”
“横竖都是死,拼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绝望如同瘟疫般在乱民中炸开。那些暗藏兵器的人再无顾忌,疯狂地扑向失魂落魄的官兵,而后面的汰兵、青皮也被这股绝望的疯狂裹挟,纷纷抢夺起棍棒、砖石,甚至徒手加入战团。
见了血光,又断了退路,这群乌合之众竟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葛继祖手下的官兵本就不善战,主将倒下,士气瞬间崩溃,很快被杀散。
王大一脚踢开一名倒地呻吟的兵丁,捡起葛继祖掉落的那柄官制腰刀,高举过头,狞笑着喊道:“弟兄们!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如今没了退路,这南京城,就是咱们的了!抢钱抢粮!找赵大人讨封赏去!”
杀戮一旦开始,便再难停止。这场骚乱,因葛继祖贪功冒进和王大的致命偷袭,彻底演变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兵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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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首先成了乱兵狂欢的旗帜。
守备公署的火光还未熄灭,新的火头已在多处升起。乱兵们抢了沿街酒肆的存酒,砸开绸缎庄、杂货铺的门板,抢光财物,再狞笑着投入火把。富庶的绸市口首先遭殃,冲天而起的烈焰舔舐着木质的楼阁,发出噼啪的巨响,火星随风飘散,引燃更远处的屋瓦。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午后的天光染成一片可怖的昏黄与暗红。
尖叫声与哭喊声,不绝于耳。
“娘——!”
“快跑啊!乱兵杀来了!”
“我的铺子!我的货啊!”
男人拽着妻儿,妇人抱着婴孩,老人踉跄着被推倒,再也爬不起来。无主的衣物、掉落的鞋子,散落一地,也无人敢回头去捡。人群像没头的苍蝇,在狭窄的街巷里互相冲撞、践踏。有人想逃回家紧闭门户,却发现家门已被破开,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哐当声和女人的凄厉惨叫;有人想往城外躲避,却发现通往各门的要道早已被劫掠的溃兵流民堵死。
暴力,在每一条街巷赤裸裸地上演。
几个敞着怀、露出精瘦胸膛的青皮,砸开了一家米铺,白花花的米流了满地,他们却看也不看,径直冲向后堂,很快便拖出了吓得瘫软的掌柜女儿。掌柜的老婆扑上来撕咬,被一刀鞘砸在头上,闷声倒地。路过的一队汰兵见状,怪叫着加入,争抢起柜台里那点可怜的散碎银两和值钱的器皿。
一个原本在街边卖炊饼的老汉,摊子早被掀翻,炭火引燃了旁边的棚布。他呆呆地坐在废墟旁,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看着平日熟悉的街坊四邻像受惊的兔子般奔逃,看着那些狰狞的面孔挥舞凶器,看着火焰吞噬他经营了半辈子的可怜家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滚落。
溃散的北城兵马司兵丁,扔掉号衣武器,有的加入了抢劫的行列,有的扔掉号衣武器,混入难民中仓皇逃命。
恐惧像瘟疫般蔓延,一个更夫蜷缩在街角的阴影里,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横行街市的王大手提滴血的腰刀,带着几十号人呼啸而过,直奔忻城伯府方向。而另一些更凶狠的亡命徒,已经不再满足于商铺,开始冲击那些高墙深院的富户宅邸。撞门声、砍砸声、哀告声、狂笑声、女子的哭喊与男子的怒骂……南京城,这座帝国留都,江南最繁华锦绣之地,此刻已是一副末世景象。